蛰焰 第120章 阴差阳错的机缘

七十六号大院深处，电务处的独立工作间里，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

高志杰斜靠在椅背上，耳朵里塞着耳机，手指看似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节奏时快时慢。他面前摊开着一张复杂的无线电电路图，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位技术狂人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正在监听一场发生在副处长办公室里的、近乎耳语的对话。声音来源，是他昨天借口检修通风系统时，悄悄附着在送风口内侧的一个“信息节点”——那只伪装成金属瓢虫的小东西，正忠实地将捕获的声波振动，通过中继网络，清晰地传送到他的耳中。

“……那边，是什么意思？” 是副处长严敬禹的声音，低沉而谨慎。

“意思很明确，只要严副处长能提供下一次‘清乡’的准确时间和路线，‘家里’必有重谢，也绝不会忘了您这份人情。” 一个略显陌生的声音回应道，带着点浙江口音。

高志杰敲击桌面的手指骤然停住。严敬禹？这个在七十六号里以手段老辣、对日本人忠心耿耿着称的实权人物，竟然在和重庆方面接触？他口中的“家里”，指的就是重庆。

“哼，” 严敬禹冷笑一声，“空口白牙，就想让我冒掉脑袋的风险？谁知道这是不是日本人或者李士群余孽给我下的套？”

“规矩我们懂。这是定金，以示诚意。” 一阵细微的摩擦声，像是信封划过桌面。“事成之后，还有双倍。而且，‘家里’承诺，将来在上海，会全力支持您……更上一层楼。”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严敬禹手指敲打红木桌面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高志杰的心弦上。

过了好一会儿，严敬禹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东西我留下。但事情，容我考虑。下次……不要直接来这里，太扎眼。具体时间地点，我会让人通知你。”

“明白，静候佳音。”

脚步声响起，谈话结束。

高志杰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摘下了耳机。窗外，夕阳的余晖给七十六号阴森的院落涂上了一层虚假的暖色。他揉了揉眉心，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严敬禹这步棋，走得可是够险的。是为了钱？还是真的心怀异志，想脚踏两条船？或者，这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目的就是引出潜伏的“鱼”？

无论是哪种可能，这件事都像是一把双刃剑。用好了，或许真能在军统这条单线之外，打开一个新的局面，获得更多辗转腾挪的空间，甚至关键时刻能借力打力。但用不好，那就是万劫不复，立刻会被严敬禹和日本人撕成碎片。

“笃笃笃”，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行动队的一个小队长，脸上堆着笑：“高主任，还在忙呢？兄弟们晚上在‘仙乐斯’有个局，请您务必赏光啊！”

高志杰瞬间切换回那个略带疏离又懂得人情世故的技术专家模样，笑着摇摇头：“不了不了，手头这点东西今天必须弄完，日本人那边催得紧。你们玩得开心点，记我账上。”

“哎呦，那怎么好意思！高主任您真是太客气了！” 小队长千恩万谢地走了。

高志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这种应酬他大多推掉，既是维持技术宅的人设，也是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风险。他收拾好东西，拎起公文包，走出了七十六号的大门。

他没有直接回家，也没有去任何可能被关注的场所，而是绕道去了四马路的一家旧书店。这是他习惯的伪装之一，一个喜欢淘换旧书的技术人员。

书店里光线昏暗，弥漫着纸张和灰尘的味道。他佯装翻看着一本泛黄的《电工手册》，眼角的余光却扫过书架间的缝隙。没有尾巴。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传来一阵骚动和呵斥。

“滚开！死赤佬！挡着爷叔的路了！”

一个穿着旧西装的胖男人骂骂咧咧，一脚踹在蜷缩在门口角落的一个小乞丐身上。那小乞丐看着不过十来岁，衣衫褴褛，被踹得滚倒在地，怀里抱着的几本显然是捡来的破书散落一地。

“对勿起，爷叔，对勿起……” 小乞丐吓得浑身发抖，连滚带爬地想躲开。

高志杰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就是上海，一边是仙乐斯舞厅的觥筹交错，一边是弄堂口为了一口吃食就能被人随意打骂的苦难。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几个铜板，但最终没有动作。过多的同情心在这里是奢侈品，也可能带来不必要的注意。

他放下书，若无其事地走出书店，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街边再寻常不过的风景。他需要尽快见到林楚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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霞飞路，林楚君的公寓。

窗幔低垂，留声机里播放着低回的爵士乐。林楚君穿着一身墨绿色的丝绒家居服，正慵懒地靠在沙发上翻阅一本时装杂志。听到高志杰复述完监听内容，她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下来。

“严敬禹……” 她轻轻吐出这个名字，美眸中闪过一丝锐利，“这个人，胃口不小，胆子更大。我上次在周佛海夫人的茶会上，隐约听人提起，他最近在暗中活动，想争取兼管财政稽查的那个肥缺，恐怕是急需大笔钱上下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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