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没有追出去。
那道扛着布包的身影太快,直奔丹阁方向,仿佛早已熟记路线。他站在窗前,手指收紧,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指甲印。他不能轻举妄动,主峰如今经不起一丝动荡。
但他必须知道那包里装的是什么。
他转身写下一道密令,交给守在门外的心腹:“你带两个人,沿着那人走过的路查探,别惊动任何人。我要看到他遗落的东西,哪怕只是一片纸屑。”
心腹点头,身影迅速没入晨雾之中。
云逸回到静室旁的偏殿,坐在案前等待。桌上摆着墨玄留下的药瓶,还有一张未写完的名单。他并未再看那些字迹,只是静静盯着门口。
半个时辰后,心腹归来,手中握着一个脏污破旧的布包,边角撕裂,里面掉出半张泛黄的纸和一块残缺的地图。
“他在驿站外摔了一跤,这包卡在石缝里,没能及时捡走。”心腹低声禀报,“我们没能追踪到人,但他已往南岭方向去了。”
云逸展开地图。线条模糊,边缘焦黑,依稀可辨是北境一带的地貌。中央一处山谷被红笔圈出,旁侧写着两个字:幽篁。
他又拿起那半张纸。是古籍残页,字迹斑驳残缺。他逐句拼凑:
“……九寒凝露草,生于极寒之地,依雾而生,三百年一现……”
“……谷中有泉,其水如冰髓,草生泉眼之上……”
“……入者十不存一,非死地,乃险机……”
云逸抬眼:“你们查过这个地方?”
心腹摇头:“无人涉足。北境常年封山,传言瘴气弥漫,飞鸟进入也撑不过几个时辰。但近日有人在边界拾得带霜的草叶,色呈淡蓝,闻之有冷香。”
云逸翻过纸页。背面一行小字,似仓促写下:“若寻此药,必经断魂崖,踏血雾三日。”
他沉默良久。
这线索来得太巧。一个逃走的探子,包袱中竟恰好藏着能找到九寒凝露草的地图与记载?对方是否故意让他发现?
可那纸上所述,与墨玄所言分毫不差。灵悦需要的,正是这种草。
他起身走向藏书阁。
哑奴正在角落整理书册,听见脚步声抬起头,眼神平静如水。
云逸将残页与地图放在桌上。
哑奴看了一眼,喉结微动,一道微光自喉咙升起,在空中缓缓浮现文字:“幽篁谷,三百年前我去过。”
云逸凝视那光。
“泉眼确有此草,但二十年前已然枯竭。后来一场雪崩,山谷半数塌陷。”
光停顿片刻。
“但现在,或许又重生了。”
云逸问:“为何?”
“北境今年无夏,寒潮提前三个月降临。若地下灵脉未断,草可复生。”
他又写道:“但谷中瘴气有毒,能乱人心神。当年我入内时,亲眼见三名金丹修士发狂,互相撕咬致死。”
云逸默然。
哑奴继续写:“你要去?”
云逸点头。
“你不该去。”这次的字迹更慢,“你是联盟支柱,一旦离开,人心必乱。”
“我知道。”
“而且——这图是谁留下的?”
“不知。”
“那就更不该去。”光渐渐黯淡,“很可能是陷阱。”
云逸望着那张残破的地图。他清楚其中凶险,也明白若不去,灵悦撑不过一个月。
他返回议事堂,召来三位执事。
“我可能要离开几天。”他说。
三人脸色骤变。
“去哪儿?”
“找药。”
“那你不能一个人去!至少带十人同行!”
“不行。”云逸摇头,“人多目标大,易被察觉。况且……我不确定能否回来。”
“那你也不能走!”一人急声道,“新规初立,外头那些人正等着你犯错!你一离山,他们立刻就会动手!”
“所以我已有安排。”云逸取出一份手令,“七日内若无音讯,便启动焚楼阵。所有核心区域自毁,人员撤入地下密道。”
“你疯了?”另一人声音颤抖,“那是最后手段!一旦启动,三年都难重建!”
“那就说明,我已经回不来了。”云逸语气轻缓,“比起这些,我更怕她醒不过来。”
无人再言。
他走出议事堂,直奔静室。
灵悦依旧静静地躺着。脸色比昨日更苍白几分,呼吸浅却平稳。他伸手探她手腕,温度尚好。
他低头凝视她许久。
然后轻声说:“等我回来。”
他解下腰间玉佩,递给守在门口的心腹:“若有变故,直接动手,不必等我。”
心腹接过,未问一字。
云逸转身,走向自己的居所。
他脱下青衫,换上灰袍,戴上兜帽。从柜中取出一柄短剑,缚于腰后。又将那半截玉簪贴身收好,紧贴胸口。
出门时,另两名心腹已在等候。皆是旧识,自幼相伴,共历生死。他们同样身着灰袍,面覆黑巾,一言不发,只轻轻点头。
四人避开正门,绕行后山。
那里有一条废弃小径,通往断崖。山路早已坍塌,只能攀岩而下。他们依次下行,脚下碎石不断滑落,坠入下方浓雾,无声无息。
行至中途,云逸忽然停下,回首望去。
主峰仍在晨雾中沉静伫立,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他知道这一去,或许永无归期。
但他必须前行。
落地后,众人沿山脚前行。天刚破晓,风寒刺骨。雾气未散,低低贴着地面游移。
约莫一个时辰后,心腹取出地图对照。
“按此图所示,再往北三百里,进入山口,便是断魂崖。”
云逸点头。
“你觉得这图是真的?”一名心腹低声问。
“不知。”
“那你为何还要去?”
“她等不了。”
“万一是个局呢?”
“我知道。”
“那你不怕?”
云逸未答。
他们继续前行。
午时路过一间废屋。墙垣倾颓,屋顶尽毁,唯余一根木柱孤零矗立。柱上刻着几字,经年风吹,已有些模糊。
云逸走近细看。
“入谷者,勿归。”
他伫立良久,目光沉沉。
随后抬脚,跨过门槛。
队伍继续前进。
夕阳西斜。
前方山势渐高,道路愈发狭窄。风中开始飘来一股气息,似湿木腐朽,又夹杂一丝阴冷。
一名心腹停下:“这味道不对。”
云逸也嗅到了。
他取出一张符箓,点燃。
火焰转为绿色。
“是瘴气。”他说,“前面就是边界了。”
众人放慢脚步,紧贴山壁前行。
天色将暗时,终于抵达一座悬崖。崖口被浓雾笼罩,不见其深。一条窄道沿崖壁蜿蜒延伸,宽不足两尺,下临万丈深渊。
心腹望向云逸。
云逸看着那条小道。
他知道,一旦踏上,或许再难回头。
他也知道,若不前行,她便无救。
他迈步走上小道。
风骤然猛烈。
浓雾翻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