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第七日,芦苇荡的白絮成了霜。
韩林站在荡边,风卷着细雪般的芦花往领口钻,他却浑然不觉。指尖刚触到那丛枯黄的芦苇,就顿住了——往年的芦苇要到霜降才会泛白,此刻却像被谁撒了把碎玉,苇穗上的白絮凝着冰晶,摸上去凉得刺骨。更奇的是,芦苇秆上竟爬着细密的裂纹,像被谁用冰锥划过,渗出的汁液在阳光下泛着淡蓝,像极了老宅梁上那幅冬捕图里的冰棱。
先生!小桃儿裹着粗布坎肩从芦苇荡里跑出来,发梢沾着白絮,怀里抱着个粗陶盆,阿婆说灶屋的陶盆全裂了!今早我去腌酸菜,见西墙根的盆裂成两半,腌的萝卜条全冻成了冰坨子......她把陶盆往石凳上一放,盆底结着层薄霜,您摸摸,这霜是凉的,可冰碴子扎手!
韩林俯身捡起根带霜的芦苇,凑到鼻端轻嗅,果然有股冷冽的腥。他哈了口气在苇尖,白絮里竟映出模糊的画面——十年前的寒露,他和阿公在芦苇荡里捕鱼,阿公用竹篙挑开芦苇,小桃儿的奶奶端着新腌的萝卜干过来,霜花漫进竹篓,芦苇穗上的白絮闪着碎银似的光。
这霜不对。老龟驮着半筐冻鱼从篱笆外爬进来,龟壳上的霜花像缀了串碎钻,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光绪十八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寒露,村后的镜湖全冻了,后来是村东头的渔娘用芦花编了百只雪雁,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霜魂的栖身地就在这芦苇荡后的冰洞。
芦荡的裂痕
冰洞在芦苇荡最深处。韩林跟着小桃儿穿过齐腰深的芦苇时,霜风正卷着白絮往脸上扑。小桃儿举着盏竹篾灯,灯焰被冷风吹得忽明忽暗,阿公说,冰洞里有块霜神碑,刻着霜凝万物,莫伤根本。可上个月,来了群穿西装的人,说要建湿地酒店......
话音未落,前方传来一声。两人加快脚步,绕过芦苇丛,只见冰洞前的空地上停着辆推土机,钢铁铲斗正往芦苇荡里推,芦苇成片倒下,露出底下结着薄冰的泥地。铲斗下方,原本覆盖着厚雪的地面露出一片暗蓝的冰层,冰缝里渗出股股寒气,顺着风势往四周扩散,把路边的野菊都冻成了紫褐色。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冻硬的芦苇冲过去,这荡是霜神的家,你们不能推!
戴金丝眼镜的男人从推土机驾驶舱跳下来,手里攥着文件夹,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湿地开发能给村里引三千万投资,够建十栋养老院!他挥了挥手,身后冲上来四个保镖,把这小丫头拉走,别耽误老子施工!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推土机......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芦苇荡。铲斗所过之处,芦苇被成片压碎,露出底下干涸的泥塘。更让他心惊的是,冰缝里渗出的寒气越来越多,顺着推土机的缝隙往空中涌,在半空凝成细小的冰针,落在村民的屋顶上,把瓦片都砸出了裂纹——那是村里祖祖辈辈遮风挡雨的老房子。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荡养了多少年人?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捕鱼,到我这辈,已经传了十代!你们推的不是芦苇,是命!
男人推了推眼镜:你算哪门子专家?这地早被规划成生态旅游区了,合同上盖着区政府的章!
韩林弯腰捡起根带霜的芦苇,这根芦苇里,有我阿婆的婚誓;这冰缝的寒气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芦苇荡的泥里,有我爹娘的初遇。他指向远处的村庄,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芦花饼香吗?不,是阿婆煮的红枣粥,是我奶奶每年寒露给娃娃们做的冻梨。你推了这荡,推的是咱们村的魂。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西装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捉过螃蟹,阿婆还给我编过芦花鸢......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荡边拍了婚纱照,媳妇说芦花比婚纱还好看......
男人盯着韩林看了半晌,突然合上文件夹:行,今天就到这儿。他转身对手下发令,把推土机退了,把铲斗收起来!又从兜里掏出张名片,兄弟,这是我的电话,以后有事找我。
霜信的重生
寒露当日的清晨,韩林被一阵细碎的响动惊醒。他睁开眼,见窗台上放着个粗陶碗,碗里盛着半盏山泉水,水面浮着片新芦花。碗底压着张纸条,是小桃儿的字迹:先生,霜魂醒了,阿婆说请您去冰洞看看。
韩林披上外衣出门,见院外的老槐树都垂下了枝桠,叶尖挂着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沿着芦苇荡的小路往冰洞走,远远就听见的水声——原本结冰的泥塘竟化了,能看见塘底的青石板,还有几尾银白的小鱼在水草间穿梭。
冰洞前的芦苇丛里,站着个穿青衫的少女。她发间别着冰晶,肌肤白里透蓝,像刚从冰湖里捞出来的玉,眼尾泛着浅褐,正是昨夜冰缝里见到的霜魂。
成功了。她轻声说,霜信已经和地脉融为一体,往后这荡的芦苇,会比从前更密,霜花会更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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