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第四日,晒谷场的青石板结了层透亮的冰。
韩林蹲在石板前,指尖刚触到那层冰面就顿住了——往年的冰该是蒙着层白霜,像撒了把碎盐,此刻却清得能照见人影,冰纹里还凝着细小的气泡,像谁把星星揉碎了冻在里面。更奇的是,冰面中央竟浮着片鹅黄的银杏叶,叶尖挂着的冰珠折射出虹光,明明是寒冬,看着倒像春深。
先生!小桃儿裹着件靛青棉袄从巷口跑来,发梢沾着细雪,怀里抱着个粗陶盆,阿婆说灶屋的腊肠全蔫了!今早我去挂腊味,见房梁上的腊肠都缩成了小棍,肠衣上还结着层薄冰,敲起来响......她把陶盆往石凳上一放,盆底的冰碴子发出细碎的响,您闻闻,这冰里带着股苦杏仁味!
韩林俯身捡起块碎冰,凑到鼻端轻嗅,果然有股清苦的凉。他哈了口气在冰面,白雾腾起时,冰纹里竟映出模糊的画面——二十年前的冬至,他和阿公在晒谷场堆雪人,阿公用红辣椒给雪人安鼻子,小桃儿的奶奶端着热乎的红薯粥过来,雾气里飘着甜香。
这冰不对。老龟驮着半筐荸荠从篱笆外爬进来,龟壳上的冰碴像缀了串碎钻,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嘉庆十八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冬至,村后的冰湖全化了,后来是村东头的老木匠用松木雕了百只雪鹿,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雪魄的栖身地就在这冰湖下的雪洞。
松涛的异响
冰湖的路比往年难走。韩林踩着冰壳往前,每一步都作响,像踩碎了满地的琉璃。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北风吹得猎猎响,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冰面上,像两尾游动的鱼。老龟驮着半筐荸荠爬在最后,龟壳上的冰碴裂开蛛网纹,雪魄在雪洞的冰渊里。
冰渊?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阴云低垂,雪粒子簌簌往下落,打在冰面上响。冰湖四周的松树林本该是墨绿的,此刻却像被抽干了精气神,松针焦黑,松脂凝固成暗黄的块,连最耐冻的翠竹都耷拉着脑袋,竹节上凝着层薄霜。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松树林中央的一棵老松树。那树的枝桠上挂着几缕灰白的雾凇,本该是晶莹剔透的,此刻却蒙着层灰,像被谁泼了盆脏水。今早我去拾柴,见树底下有堆黑渣子,她压低声音,阿公说那是挖山剩下的矿渣。
韩林顺着她的手指望去,果然见老松树下有片暗褐的土地,混着碎石和黑渣,与四周的白霜格格不入。更让他心惊的是,那片地的边缘,竟有几个深褐色的脚印,鞋底沾着矿渣,正往村外延伸。
跟我去冰湖。韩林扯下腰间的布带系紧,老龟,你也来。
雪洞的裂痕
冰湖的冰面比韩林记忆中薄。他蹲下身,用枯枝敲了敲冰层,声里带着空洞的回响——往年这时候,冰层该有半尺厚,能承受住十个壮汉的重量,可今年却薄得像张纸,仿佛轻轻一戳就会碎。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冰面中央的一道裂缝。裂缝里渗出股股热气,把周围的冰都烤化了,顺着裂缝汇成条细流——那水流泛着暗褐,像被泡开的茶叶,正滴答滴答往冰湖下淌。
那是...雪泪?韩林皱眉。他记得雪洞的冰渊最是阴寒,往年这时候该结着丈把厚的冰,哪来的热气?
是雪魄在疼。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冰面,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同治五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冬至,冰湖的雪洞全裂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冰丝绣了百只雪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雪魄的栖身地就在这裂缝后的冰渊。
话还没说完呢,冰缝里就传来“咔嚓”一声响。两人赶紧抬头一瞧,嘿,几个扛着炸药的外乡人正往湖边闯呢,打头的那个胖子,裹着件藏青羽绒服,嘴里还叼着根雪茄,骂骂咧咧的:“什么破雪魄啊,能值几个钱?这湖底下可全是水晶矿呢,能让咱村赚八百万!”“住手!”小桃儿举着根树枝就冲了过去,“这湖是雪魄的家,你们可不能炸!”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你懂啥?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一挥手,后面立马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放炮!”“先生!”小桃儿哭着就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炸药……”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冰缝。那几个壮汉正把炸药往冰缝里塞呢,导火索滋滋地冒着火星,把周围的冰都烤得直融化。更让他吃惊的是,冰缝里渗出的热气越来越多,顺着气流漫过冰湖,把刚落的雪都变成了水,露出底下焦黑的泥土。“住手!”韩林扯着嗓子喊道,“这湖养了多少年雪啊?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采冰,到我这辈,都传了十代啦!你们炸的可不是湖,是根啊!”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湖能有什么根?
韩林弯腰捡起片带冰的松针,这片针叶里,有我阿婆的童年;这冰缝的热气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湖边的芦苇丛里,有我爹娘的初遇。他指向远处的晒谷场,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腊肠香吗?不,是阿婆煮的饺子汤,是我奶奶每年冬至给娃娃们做的糖霜芋圆。你炸了这湖,炸的是咱们村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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