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第五日,晨雾还未散尽,韩林蹲在田埂上,指尖刚触到稻叶就缩了回来——那本该油绿的稻叶,此刻竟像被抽干了精气神,叶尖耷拉着,叶脉里泛着股浑浊的黄,连晨露落上去都凝不住,一声摔成碎珠。
先生!小桃儿的声音从田埂那头飘过来,她扎着两根麻花辫,辫梢系着荷叶编的环,怀里抱着个粗陶壶,阿娘煮了新米茶,说您昨儿夜里又没睡踏实......她的话卡在半道上,蹲下来扒开稻丛,呀!这稻子咋成这样了?
韩林捏起片发黄的稻叶,凑到鼻端轻嗅。本该是稻香混着泥土腥气的味道里,竟裹着股腐臭味,像被泡发的烂荷叶。他刚要细看,老龟驮着半筐陈橘从地头爬过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青灰,水不对。
小桃儿蹲下身,用指尖蘸了蘸田里的水,是后河的水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洗农具,见河水浑得能养泥鳅,岸边的芦苇都蔫了。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您闻闻,有股子腥甜!
韩林俯下身,果然闻见股呛人的气味,混着点稻花的香,像被揉碎的鱼内脏撒在湿土上。他猛地想起昨夜在《齐民要术·稻部》里翻到的记载:小暑之日,温风至;又五日,蟋蟀居宇;又五日,鹰始鸷。其气热,其性湿,最忌水脉浊。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五十年前,村里的老稻农吴阿公就是在小暑前五日遇到稻魂散——整片稻田突然发黄,连他最宝贝的九寸稻都弯了腰,最后他跪在田埂上,说稻神嫌咱们心狠。
许是稻神动了。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磨,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嘉庆四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小暑前,后山的稻田全黄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稻秆编了百只稻蛙,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稻神的栖身地就在这后河的稻花潭。
稻田的异变
后河的路比往年难走多了。韩林裹着小桃儿硬塞来的粗布衫往河边走,鞋跟下的碎石作响,惊起几只白鹭。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暑气蒸得发皱,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苔上,像两团蜷缩的蛙。老龟驮着陈橘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阳光下泛着浅褐,稻神在稻花潭的石缝里。
石缝?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河面的涟漪更显眼了。那些涟漪本该是清亮的,此刻却像被搅浑的墨汁,水面漂着半片烂荷叶,叶底沉着条翻白的鲫鱼,尾鳍还在神经质地抽搐。更奇的是,河岸边的芦苇丛竟开了零星几朵白花,往年这时候早该结出芦花了,像撒了把被揉皱的棉絮。
小桃儿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着河中央的一道漩涡。漩涡里浮出团黑乎乎的东西,仔细一看,竟是团黏糊糊的藻类,正随着水流打转,散发出股刺鼻的腥味。她踮起脚,把灯笼举得更高,您瞧,那藻类缠住了稻根!
韩林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河岸边的稻田里,稻根上果然裹着层墨绿的藻,像穿了件湿漉漉的霉衣。他蹲下身,指尖刚碰到藻类,就觉得掌心发痒,那东西像活了似的,顺着他的手背往上爬,被老龟及时用尾巴扫开。
是水藻精。老龟瓮声瓮气地说,这东西最耗地气,专吃稻根的养分。去年我在洞庭湖见过,当地人用生石灰撒,可这潭水是山泉水,撒了要坏土......
话音未落,河岸边传来一声。两人抬头,见几个扛着渔网的外乡人正往河里闯,为首的胖子裹着件豹纹衬衫,嘴里叼着雪茄,骂骂咧咧:什么破稻神,能值几个钱?这河改成鱼塘,能赚咱村三十个W!
住手!小桃儿举着根木棍冲过去,这河是稻神的家,你们不能进!
胖子吐了个烟圈,小丫头片子懂个屁?我可是签了合同的!他挥了挥手,身后立刻冲上来两个壮汉,把那小丫头拉开,别耽误老子撒网!
先生!小桃儿哭着撞进韩林怀里,他们人多,还有渔网......
韩林摸了摸小桃儿的发顶,抬头看向河岸。那几个壮汉正把渔网往河里撒,网眼密得能兜住小鱼苗,渔网落水的瞬间,惊起一群原本在浅滩嬉戏的小青蛙,它们扑棱棱往稻田里飞,却被藻类黏住了腿,地叫个不停。
住手!韩林提高声音,这河养了多少年稻子?我阿公的阿公就在这儿种稻,到我这辈,已经传了五代!你们挖的不是鱼塘,是根!
胖子皱眉:你疯了?这破河能有什么根?
韩林弯腰捡起片发黄的稻叶,这片叶子里,有我阿婆的童年;这河底的淤泥里,有我阿公的青春;这田埂边的芦苇丛里,有我爹娘的婚誓。他指向远处的晒谷场,你闻闻,那边飘来的是新米香,是我奶奶每年小暑给娃娃们煮的米糕。你填了这河,填的是咱们村的魂。
人群突然安静了。有个穿花衬衫的年轻人挠了挠头:我小时候确实在这儿摸过鱼,阿婆还给我编过稻秆青蛙......另一个也附和:对啊,我去年还在河边拍了结婚照,背景就是那片芦苇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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