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几日,韩家院外的老茶树突然冒出了新芽。韩林乐颠颠地蹲在阶前捡茶青,竹箕刚碰到青石板,就感觉手指被烫了一下——那茶芽竟然湿漉漉的,仿佛刚被晨露洗礼过的丝绸,跟他记忆中“谷雨前后,茶芽初展”的清新润泽完全不一样。“先生!”小桃儿像只小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撞开院门,发梢挂着晶莹的雾珠,怀里抱着个粗陶瓮,“后山茶岭的茶溪全干啦!我阿爹说,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谷雨茶,贵如金’,今天却好像被谁抽走了精气神——您看!”她揭开瓮盖,倒出一把湿漉漉的茶芽,“这是我阿爹今天早上采的,芽尖上的汗珠还没干呢。”韩林接过茶芽,放到鼻子底下轻轻一嗅。原本应该是清新的茶香,竟然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就像被烤焦的米饭香。他正想仔细看看,老龟驮着半筐陈橘慢悠悠地从偏院爬了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青灰色,“土有问题。”“土?”小桃儿蹲下来,用手指捏了捏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天早上跟着阿爹去挖茶青,踩过的地方硬邦邦的,好像被火烤过的砖头。”她突然一把拉住韩林的衣袖,眼睛瞪得像铜铃一样,“您闻闻,有股子苦涩味!”
韩林俯下身,果然闻见股呛人的气味,混着点茶芽的甜香,像被揉碎的药渣撒在湿土上。他猛地想起昨夜在《茶经》里翻到的记载:谷雨之日,萍始生;又五日,鸣鸠拂其羽;又五日,戴胜降于桑。其气润,其性清,最忌地脉燥。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四十年前,村里的老茶农吴阿公就是在谷雨前三天遇到茶魂散——整片茶岭的茶树突然焦边,连他最宝贝的明前雀舌都烤焦了,最后他跪在茶树下,说茶灵嫌咱们心急。
许是茶灵动了。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光绪二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谷雨前,后山的茶岭全焦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茶梗绣了百只茶蝶,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茶灵的栖身地就在这后山谷的茶洞。
茶岭的异变
茶岭的路比往年难走多了。韩林裹着小桃儿硬塞来的青布斗篷往山上走,鞋跟下的碎石作响,惊起几只山雀。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雾映得发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枯草上,像两团跳动的火苗。老龟驮着陈橘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晨光里泛着浅褐,茶灵在茶涧的冰窟里。
冰窟?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茶岭的残雪更显眼了。那些积雪本该是松松软软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热毛巾擦过,表面蒙着层白霜,顺着山涧往下淌水。更奇的是,山涧边的老茶树竟抽了零星几片新芽,鹅黄的叶尖上凝着冰珠,像谁把珍珠串成了项链。
小桃儿忽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小手指着山涧处的一道裂缝,脆生生地叫道:“看那里!”
裂缝中渗出汩汩黑水,将周围的雪染成了褐红色,顺着山涧汇成一条细流。那水流泛着暗绿,好似被泡开的茶叶渣,正“叮咚叮咚”地往山下流淌。“那是……茶泪?”韩林眉头一皱,满心疑惑。他记得茶涧的冰窟向来阴冷,往年这个时候,冰窟应该结着一尺来厚的冰,怎会有黑水流出?
“是茶灵!”小桃儿踮起脚尖,将灯笼举得高高的,兴高采烈地说道:“我阿爹说,他小时候听老辈人讲,茶涧的冰窟里住着一位茶灵,专门守护这一方的茶树呢。”话刚说完,裂缝里突然飞出一只金羽鸟。那鸟的羽毛犹如浸了蜜的绸缎,在雾气中闪烁着柔和的光芒,尾翎上还粘着一粒晶莹剔透的芽苞,随着翅膀的扇动轻轻摇晃。它歪着小脑袋冲着他们“啾啾”叫了两声,然后一头扎进裂缝里,溅起的水花中竟裹着一片半开的茶芽。
“茶信鸟!”老龟眯起眼睛,乐呵呵地说:“这可是茶灵的守灵兽哦。二十年前我还见过它,那时候它尾巴上的芽苞才黄豆那么大,如今都快有茶盏那么大啦!”
冰窟里的茶魂
茶涧的冰窟比想象中冷。三人跟着茶信鸟走了半里地,终于见着那道半人高的裂缝。缝里透出幽蓝的光,像有人把灯笼塞进了冰里。茶信鸟停在缝前,冲他们低鸣一声,转身用爪子扒了扒崖壁——崖壁上的冰壳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冰窟。
冰窟内寒气逼人,如利刃般刺骨,却又不似普通冰洞那般干燥。洞顶悬挂着数十根冰锥,每根都凝结着幽蓝的冰晶,冰晶上流淌着细密的黑烟,宛如有人正往上面播撒着碎煤。冰窟中央矗立着一座冰台,台上端坐着一位少女。她身着一袭茶青色的裙裾,发间点缀着茶芽,肌肤白皙中透着一丝青意,恰似刚炒好的茶青,仿佛是用春风精心雕琢而成。“你是茶灵?”韩林轻声问道。少女抬起头,眼尾泛起一抹青晕,宛如春日里初绽的嫩芽,“我是。三日前,有人用炸药炸开了茶岭的地脉,又往冰窟里灌注了黑水。我本是由千年茶魂滋养而成的灵,如今却被黑水冲散了神,连地脉都要被冻结了。”她的声音犹如融雪的溪涧,潺潺流淌,“你们看——”她抬手一指,冰窟侧壁的冰晶突然泛起层层涟漪。韩林急忙凑上前去,只见冰晶里映照出一幅画面:四十年前的冬夜,一个身着蓝布衫的少年跪在雪地里,怀中紧紧抱着一株冻僵的茶树,正往树根上浇灌着温水。少年的睫毛上挂满了晶莹的冰花,嘴里喃喃自语:“茶树茶树莫要睡,等到来年谷雨时,我给你炒新茶喝。”“那是……我阿公?”小桃儿突然失声喊道。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风中摇曳的烛火,“我阿公临终前曾说过,他年轻时在茶岭种过茶,后来……后来茶全都凋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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