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的前三日,韩家院外的老桃树出人意料地绽放了花朵。韩林蹲在石阶前,手中的竹箕轻轻触碰着青石板,指尖却蓦然感到一阵黏腻——那花瓣上竟覆盖着一层薄霜,犹如糖霜包裹的碎玉一般,与他记忆中“惊蛰三候,桃始华”的温润景象截然不同。“先生!”小桃儿穿着一件月白棉袄,急匆匆地撞开院门,发梢上还挂着晶莹的晨露,怀中紧紧抱着一只粗陶瓶,“后山的花谷中,泉眼全都干涸了!我阿爹说,往年这个时候应该是‘惊蛰闻雷,桃花始开’,可今年却像是被谁抽走了灵魂——您瞧瞧!”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瓶塞,将瓶中带着霜花的桃花倒了出来,“这是我阿爹今早去折的,这些花瓣上的霜都还没化完呢。”韩林接过桃花,缓缓凑近鼻端轻嗅。本应弥漫着的甜美桃香里,却夹杂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涩味,仿佛这花瓣是被浸泡在陈茶中的糖霜。他正欲细细观察,老龟驮着半筐陈橘从偏院缓缓爬了进来,龟壳上的泥渍呈现出青灰色。“土质不对。”老龟开口道。“土?”小桃儿蹲下身子,用指尖轻轻捻着老龟背上的泥土,“这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蕨菜,踩过的地方硬邦邦的,就像被火烤过的砖坯。”她突然紧紧拽住韩林的衣袖,眼睛瞪得大大的,“您闻闻,这土里有一股焦苦的味道!”
韩林俯下身,果然闻见股呛人的气味,混着点桃花的甜香,像被揉碎的药渣撒在湿土上。他猛地想起昨夜在《齐民要术》里翻到的记载:惊蛰时节,花信初萌。其性暖,其根浅,最怕地气乱。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二十年前,村里的老花匠周阿婆就是在惊蛰前三天遇到花魂散——整座花谷的泉眼突然干涸,连她最宝贝的嫁接桃都折了枝,最后她跪在桃树下,说花灵嫌咱们心狠。
许是花灵动了。老龟用龟甲轻轻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咸丰五年见过这阵仗。那年惊蛰前,后山的花谷全枯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红线绣了百朵桃花,才把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花灵的栖身地就在这后山谷的花谷。
花谷的异变
花谷的路比往年难走多了。韩林裹着小桃儿硬塞来的青布斗篷往山上走,鞋跟下的碎石作响,惊起几只山雀。小桃儿举着个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纸被雾映得发白,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枯草上,像两团跳动的火苗。老龟驮着陈橘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晨光里泛着浅褐,花灵在花溪的冰窟里。
冰窟?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花谷的残雪更显眼了。那些积雪本该是松松软软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热毛巾擦过,表面蒙着层白霜,顺着山涧往下淌水。更奇的是,山涧边的老桃树竟抽了零星几片新芽,鹅黄的叶尖上凝着冰珠,像谁把珍珠串成了项链。
小桃儿突然抓住他的衣袖,目光投向山涧间的那道裂缝。裂缝中汨汨流出黑水,将周遭的雪地染成了深沉的褐红色,最终汇聚成一条细流。这条暗绿色的水流,恰似被浸泡开的茶叶渣一般,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缓缓流下山去。“那难道是……花泪?”韩林紧蹙眉头,心中满是疑惑。他清楚地记得,花谷的冰窟向来阴寒刺骨,每到此时,应该早已结下尺许厚的冰层,哪来的这番黑水潺潺?“不,那是花灵!”小桃儿兴奋地踮起脚尖,将手中的灯笼高高举起,“我阿爹说过,他小时候听老辈人提及,花谷的冰窟中居住着一位花灵,专门守护着这一方水土的花草树木。”话语刚落,裂缝中猛然飞出一只彩羽鸟。那鸟的羽毛犹如浸透了蜜糖的绸缎,在雾气的映衬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尾翎上甚至还粘附着一粒晶莹剔透的芽苞,随着翅膀的扇动轻轻摇曳。它俏皮地歪着脑袋,冲他们清脆地啼叫了两声,随后又迅速扎入裂缝之中,溅起的水花里竟然包裹着一片半开的桃花。“这是花信鸟!”老龟眯起眼睛,缓缓说道,“它是花灵的守护灵兽。十年前我曾见过它,那时它尾羽上的芽苞还只有指甲盖大小,如今已然快要绽放成花骨朵了。”冰窟里的花魂
花谷的冰窟比想象中冷。三人跟着花信鸟走了半里地,终于见着那道半人高的裂缝。缝里透出幽蓝的光,像有人把灯笼塞进了冰里。花信鸟停在缝前,冲他们低鸣一声,转身用爪子扒了扒崖壁——崖壁上的冰壳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冰窟。
冰窟中的寒气侵入骨髓,与寻常冰洞的干燥截然不同。洞顶垂挂着数十根冰锥,每一根都凝结着幽蓝的冰晶,冰晶上流转着细密的黑烟,仿佛有人不断往上面撒着碎煤屑。冰窟中央有一座冰台,冰台上端坐着一个少女。她穿着一件粉白色的裙裾,发间别着几朵桃花,肌肤白里透粉,就像刚刚摘下的水蜜桃,又像用春风精心雕琢而成。
韩林看着她,轻声问道:“你是花灵?”少女抬起头,眼尾泛起淡淡的粉晕,声音如融雪的溪涧般悦耳,“我是。三日前,有人用炸药炸开了花谷的地脉,又往冰窟里灌了黑水。我本是用千年花魂滋养的灵体,如今被黑水冲散了神魂,连地脉都要被冻住了。”她说着,抬手一指,冰窟侧壁的冰晶突然泛起层层涟漪。韩林好奇地凑过去,只见冰晶里映出一幅画面:二十年前的冬夜,一个身穿蓝布衫的少年跪在雪地里,怀里紧紧抱着株冻僵的桃树,眼神中满是绝望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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