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前五日,韩家院角的老梅树突然抖落了满枝红萼。韩林蹲在檐下扫雪,竹扫帚刚碰到落梅,就觉掌心一烫——那梅花竟带着股暖烘烘的气儿,像刚从灶上端下来的糖蒸酥酪,与他记忆里雪压红梅的冷冽全然不同。
先生!小丫头抱着个粗陶瓮撞开院门,棉帽上结着冰碴,后山雪岭的红梅林全谢了!我阿爹说,往年这时候该雪压梅枝香满谷,今儿个倒像被谁浇了盆热汤——您瞧!她掀开瓮盖,露出截冻硬的梅枝,这是我阿爹从雪地里捡的,梅肉化得比春茶还快!
韩林捏起梅枝,凑到鼻端。本该是清冽的梅香里,竟裹着股硫磺味,像被挖开的温泉。他刚要说话,老龟驮着半筐陈栗爬进来,龟壳上的泥渍泛着暗红,这土不对。
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芋,踩过的地方软塌塌的,像泡了热水的棉絮。她突然拽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热腥!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灼人的暖气,混着点铁锈味,像被烤化的冻土。他猛地想起昨夜在《齐民要术》注疏里看到的记载:大雪之日,鹖鴠不鸣。虎始交。荔挺出。其候为藏。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八十年前,村里的老猎户赵阿公就是在雪岭前遭遇——整片红梅林突然焦枯,连他最宝贝的雪魄梅都落了瓣,最后他跪在梅树下,说雪魄嫌咱们心燥。
许是雪魄动了怒。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嘉庆十五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大雪前,雪岭的雪全化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矿工用温泉水浇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把雪魄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雪魄的冰窟就在这后山谷的雪岭。
雪岭的热痕
雪岭的山雾比往年薄了三分。韩林裹着老龟驮来的狐裘往山上走,鞋跟下的积雪作响,惊起几只雪雉。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暖气烘得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雪地上,像两团摇晃的红。老龟驮着陈栗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雪地里泛着金,雪魄在冰窟。
冰窟?韩林抬头望了望天——灰白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雪岭的红梅林更显眼了。那些梅树本该是虬枝缀雪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热水泼过,枝桠上的雪团往下掉,露出底下焦黑的枝干。更奇的是,林子里腾着层薄雾,不是寻常的雪气,倒像是有人把地下的热泉引到了地表。
小丫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雪岭深处的断崖。崖壁上有道半人高的裂缝,裂缝里渗出股股热气,把周围的雪都融成了水,在崖脚汇成条细流——那水流泛着淡红,像被泡开的石榴汁,正叮咚叮咚往山下去。
那是...温泉?韩林皱眉。他记得十年前雪岭还没有温泉,村里的老人都说雪岭的雪是天地冻出来的魂,哪来的热泉?
是矿洞!小丫头跺了跺脚,我阿爹说,上个月村里来了帮外乡人,带着炸药和铁镐,在雪岭挖什么地热资源。昨天半夜,我听见山崩地裂的响,今早去看——她指着崖壁上的裂缝,就成这样了!
韩林刚要说话,崖缝里突然传来一声。两人抬头,见崖壁上趴着只雪猿,浑身披着银白的毛,眼眶却红得像浸了血。它前爪扒着崖壁,冲他们吼了两声,又转身往冰窟方向跑去。
雪猿?老龟眯起眼,这是雪魄的守灵兽。三十年前我还见过它,那时候它浑身雪白,眼神温驯得很。
冰窟的雪魂
冰窟藏在雪岭最深处。三人跟着雪猿走了半里地,终于见着那道半人高的裂缝。裂缝里透出幽蓝的光,像有人把夜空揉碎了嵌进去。雪猿蹲在裂缝前,冲他们低吼一声,转身用爪子拍了拍崖壁——崖壁上的冰壳地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冰窟。
冰窟里寒气砭骨,却不似寻常冰洞般干燥。洞顶垂着数十根冰锥,每根都结着淡蓝的冰晶,冰晶上流转着细密的水珠,像有人正往上面撒着碎钻。冰窟中央有座冰台,台上端坐着个少女。她穿着件素白的裙裾,发间别着冰棱,肌肤白得几乎透明,像用千年玄冰雕成的。
你是雪魄?韩林轻声问。
少女抬起头,眼尾泛着淡红,我是。三日前,有人用炸药炸开了雪岭的地脉,又往温泉里排了污水。我本是用千年积雪养的魂,如今被热泉冲散了灵,连雪都要化成温水了。她的声音像冰锥划过镜面,你们看——
她抬手一指,冰窟侧壁的冰晶突然泛起涟漪。韩林凑过去,见冰晶里映着幅画面:二十年前冬夜,个穿红棉袄的少年跪在雪地里,怀里抱着株枯梅,正往树根上浇冰水。少年的睫毛上结着冰花,嘴里念叨着:梅树梅树莫要睡,等到来年雪化时,我给你带蜜饯来。
那是...我阿公?小丫头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发颤,我阿公临终前说过,他年轻时在雪岭种过梅,后来...后来梅全谢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