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本该是收获的季节,大地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
马蹄声碎,卷起官道上的尘土,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若有若无的腐臭。刘备勒住马缰,身后五百余精骑缓缓停下,动作整齐划一,带着一种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森严纪律。这是他以现代练兵之法,以涿郡招募的五百乡勇为骨架,并结合关羽、张飞的勇武,倾尽心血打磨,经历次战斗补充与消耗后的第一批力量。兵甲虽仍简陋,但那股沉默而锐利的精气神,已远超寻常郡兵。
他骑在马上,目光越过枯黄的草尖,投向远方。
没有想象中的阡陌纵横,没有稻谷飘香,更没有炊烟袅袅。视野所及,是一片荒芜到令人心头发凉的景象。田地大多荒废,野草长得比人还高,偶尔有几块被匆忙收割过的土地,也只留下短短一截枯秆,像是被蝗虫啃噬过一般。更远处,一些村庄只剩下焦黑的断壁残垣,无声地诉说着兵燹的残酷。
风从旷野上吹来,带着凉意,也带来了那股越来越清晰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大哥,这……”张飞策马靠近,粗豪的嗓音压得极低,那双环眼里不再是平日的莽撞,而是充满了惊疑与一种说不出的憋闷。他用力吸了吸鼻子,浓眉紧紧皱起,“啥味儿这么冲鼻?”
关羽在另一侧,微阖的丹凤眼已然睁开,狭长的眸子里寒光闪烁,一只手不自觉地抚过颌下长髯,脸色凝重如水。他沉默着,但握住青龙偃月刀刀杆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刘备没有回答。他只是轻轻一夹马腹,战马通灵,缓步向前走去。
越往前走,景象越是凄惨。
官道两旁,开始出现零星倒毙的尸骸。有的已化作白骨,衣衫褴褛,被野狗乌鸦啃食得不成形状。有的则显然刚死去不久,肿胀发黑,苍蝇嗡嗡地围着打转,那浓郁的恶臭正是从此而来。几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的难民,有气无力地拖着脚步,看到这支装备齐整的骑兵队伍,眼中先是闪过极度的恐惧,随即又变为一种麻木的死灰,仿佛连逃跑的力气都已失去。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一句他曾在另一个时空读过的词,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此刻却重逾千钧,狠狠砸在他的心上。穿越之初,他融合了刘备的记忆,知道乱世民不聊生,但纸上得来终觉浅,直到此刻亲眼目睹,这人间地狱般的惨状才化作最尖锐的刺,扎得他灵魂剧痛。
这就是汉末!这就是黄巾之乱下的真实世界!不是史书上一笔带过的“大饥,人相食”,也不是游戏里轻飘飘的“人口减少,治安下降”。这是活生生的、成千上万的生命的枯萎与消亡!
他看到一个妇人,蜷缩在一棵叶子早已被剥光的老槐树下,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刘备下意识地望过去,心脏猛地一缩——那襁褓中的婴儿,小脸青紫,显然早已没了气息。而那妇人,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有眼角两行浑浊的泪,缓缓滑过布满污垢的脸颊。
路边,一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翁,正用一块尖锐的石片,机械地刮着树皮。他的动作缓慢而专注,仿佛那是世间最重要的事情。刮下一点点勉强可食的内皮,小心翼翼地放进身边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里。那瓦罐中,只有浅浅一层同样来源的、难以称之为食物的东西。
“老人家……”刘备勒住马,声音干涩地开口。
那老翁吓了一跳,惊恐地抬起头,混浊的眼睛看到刘备身后的军队,吓得手里的石片都掉了,整个人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小老儿……小老儿只是刮点树皮……不敢偷盗……饶命啊……”
那恐惧深入骨髓,仿佛来的不是官军,而是索命的阎罗。
刘备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翻身下马,走到老翁面前,想将他扶起。手指触碰到老翁的胳膊,那触感硌人,几乎只有一层皮包裹着骨头。
老翁吓得浑身一颤,抖得更厉害了。
刘备沉默地从马鞍旁的行囊里,取出自己的一份干粮——几个粗糙的麦饼,还有些肉脯。这是军粮,他作为主将,份额稍多些。他将这些食物,轻轻放在老翁那个破瓦罐旁。
老翁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些食物,又猛地抬头看看刘备,眼神里的恐惧逐渐被一种巨大的、近乎疯狂的惊喜取代。他猛地磕头,额头撞在坚硬的土地上,砰砰作响:“谢谢将军!谢谢将军活命之恩!谢谢……”
他语无伦次,抓起一个麦饼,却没有立刻塞进自己嘴里,而是颤巍巍地转身,向着不远处一个草棚跑去,边跑边嘶哑地喊:“娃!娃!有吃的了!官军老爷赏吃的了!”
刘备站在原地,看着老翁踉跄的背影,拳头不由自主地攥紧,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那刚刚愈合不久的旧伤处又传来隐隐的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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