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尘仙途 第188章 我修的从来不是命

匠核之眼的光海翻涌如沸，顾微尘盘坐于光心，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能清晰感知到魂识凝成的那柄细刀，正一寸寸划开道基最深处的封印——那是她穿越时被灵根碎片贯穿的伤口，百年来用修复术强行粘合，却始终留着暗痕。

“疼么？”陵不孤的声音突然在识海边缘响起。

他不知何时已退至光阵最外层，指尖凝着七道雷丝，正以残剑为引，在顾微尘周身织成网状结界。

雷丝震颤的频率与她心跳分毫不差，每道弧光掠过她发梢时，都带着他独有的冷冽剑气。

顾微尘睫毛轻颤。

她原以为自己会怕，怕那深入灵魂的撕裂感，怕重见最不堪的残损。

可当刀尖触到道基的刹那，涌入识海的不是痛，而是一幅星图——千年前她在敦煌修复壁画时，深夜打着手电筒描摹的“天地经纬”，那些被风沙掩埋的星轨，此刻正顺着她的经脉流转。

“灵根......”她喃喃出声，声音在光阵里荡起涟漪，“不是天赋，是接驳天地的纹路。”

陵不孤的雷丝突然凝滞半息。

他望着光中女子微扬的下颌，喉结动了动。

这个总垂着眼帘看陶片的姑娘，此刻眼里有星火在烧，像极了他第一次在绝地见到她时，她蹲在焦土上捧起半块残碑的模样——那时她也是这样，眼里只有“要修复”的执着，连他举剑抵在她后颈都不曾回头。

“第一步，除尘。”顾微尘闭了闭眼，魂识刀轻轻划过道基表层。

那些年被家族长辈骂作“废物”时的冷笑，被同门修士用“凡尘根”羞辱时的尖刻，甚至她自己都曾信以为真的“灵根残缺”定论，如浮灰般簌簌剥落。

光阵外，守钥碑的金纹突然亮得刺眼，八号残灵的声音混着古匠语：“剥离执念，见真纹。”

血砚生就是在这时走进光阵的。

他怀里抱着那本皮面泛旧的《逆信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自献出“母亲呼唤”的记忆后，他的脚步便虚浮得像片纸，可此刻却走得极稳，每一步都踩在光阵的纹路节点上。

“顾姑娘。”他停在距她三步外，声音像浸了水的棉絮，“我交出‘被母亲疼爱’的执念。”说着他翻开《逆信录》，指尖在空白页上划出一道血痕。

鲜血未凝便被书页吸走，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从灵魂里抽离。

顾微尘的刀顿住。

她看见血砚生的眼尾褪了颜色，原本清俊的面容变得模糊，连“墨隐”二字都从他眉心的修士印里淡去。

可他却笑了，踉跄着走到守钥碑前，用染血的指尖写下“归来者”三个字——墨迹未干便融入碑身，八号残灵的低吟随之响起：“第八信证已集。”

“姐姐......”

小豆子的抽噎从另一侧传来。

顾微尘转头，正见那孩子踮着脚，将最后一捧信心花粉撒向空中。

金黄的粉末在光中打着旋儿，落地时却腾起幽蓝的火焰——不是之前温暖的橙，而是带着金属质感的蓝，映出无数模糊的身影：有老匠师弯腰刻碑，有少女捧着陶胚轻笑，有孩童追着纸鸢跑过青石板......

“他们没被抹去。”小豆子吸了吸鼻子，木雕小鸟的残核在他掌心发烫，“只是......只是忘了抬头看天。”

顾微尘的喉间泛起酸意。

她终于明白那些被她修复的人为何总说“夜里听见哼歌”——原来不是梦，是匠族的血脉记忆在共鸣，是被尘封的“原初纹路”在苏醒。

她的魂识刀继续向下，进入“归位”阶段：将这些年错乱运转的灵气，顺着星图里的原始轨迹重新排列。

灵气入脉的瞬间，她周身腾起赤色光雾。

那是道基被强行扭转的抗议，陵不孤的雷丝突然收紧，在她身周织成更密的网。“稳住心跳。”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根定海神针，“我在。”

第三步“补隙”来得比预想中艰难。

当顾微尘的魂识触到道基最深处时，那里有个黑洞般的空洞——是穿越时灵魂撕裂的创口，百年来用修复术填了又裂，裂了又填。

她的手悬在洞前，突然想起前世修复过的汝窑天青釉笔洗：那笔洗碎成十七片，她用金漆锔补，却刻意在裂纹处留了道细缝。“残缺是历史的痕迹。”她当时对学徒说，“强行补全，反而失了真。”

“有些伤，不必修好。”她轻声说，执灯手的虚影突然落下，掌心贴在那空洞上。

星图的光顺着指缝流入，竟将空洞的轮廓拓印在一枚陶片上——那陶片的纹路与她前世修复的残碑如出一辙，连边角的磕痕都分毫不差。

陶片落地的刹那，地脉传来震颤。

众人眼睁睁看着那陶片沉入石缝，不多时竟钻出一截新芽，顶上开着朵黑色的信心花——花瓣如铁，没有常规信心花的柔润光芒，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坚韧。

“第九叩。”八号残灵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像是耗尽最后一丝残念，“你愿以己身为灯，照未归之路否？”

匠核深处传来轰鸣，九座守钥碑缓缓沉入地底，露出下方石阶。

执灯手的虚影完全凝实，不再是金或玉，而是灰白的、由万千细线编织的手——每根线都是被她修复过的人留下的愿力，掌心的守心轮纹路里，还嵌着那枚拓印了伤口的陶片。

顾微尘站起身，指尖轻轻碰了碰执灯手的掌心。

温暖的触感顺着血脉蔓延，她忽然听见极远的地方有钟声响起。

“她终于要变成真正的‘执灯人’了。”

阴冷的声音从虚空中炸响。

光阵外的陵不孤骤然抬眼，残剑嗡鸣着指向中州方向——那里，本应镇压着上古邪修的烬信塔正腾起赤焰，火光中隐约可见一道黑影，嘴角勾着冰冷的笑。

血砚生踉跄着扶住守钥碑，《逆信录》突然自行翻页。

他盯着新浮现的字迹，瞳孔剧烈收缩——在“第八信证”的位置，除了他写的“归来者”，竟还多出一行极小的古匠文：“原初匠核......”

匠核之眼的光渐渐收敛，顾微尘望着石阶尽头的黑暗，执灯手在掌心亮起微光。

这一次，她不再害怕残损，因为她终于明白：所谓修复，从来不是掩盖伤痕，而是让伤痕成为照见前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