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尘仙途 第39章 人不是炉子里的料

夜风穿过巷道，带起一丝矿石特有的腥甜和泥土的寒气。

顾微尘的身影如一道贴地而行的影子，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杜府后院最深的阴影里。

她指尖捻着一枚薄如蝉翼的谐频片，按照陈樵所绘地脉图的指引，将其轻轻贴在了一块不起眼的青石板上。

一声几不可闻的低鸣自她识海深处响起。

谐频片是灵匠门用以勘探地底微弱灵力流动的独门法器，此刻，它正将地底的景象以一种模糊而扭曲的轮廓，反馈给顾微尘。

她的灵识则被一层特制的静心泥包裹着，隔绝了自身气息，如同潜入深海的鱼，只观察，不惊扰。

地脉图的终点，就在这青石板之下。

她撬开石板，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洞口赫然出现。

没有犹豫，她滑了进去。

通道狭窄而潮湿，墙壁上布满了粗糙的刻痕，像是某种符文的雏形。

越往下，空气中的灵力波动越是狂躁，还夹杂着一股浓郁的药味和若有似无的血腥。

通道的尽头，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地下空间。

这里不像密库，更像一个冰冷、精确的实验室。

正中央，一座巨大的玄铁实验台占据了绝大部分位置，上面连接着无数条手臂粗细的透明导流槽，槽内，混杂着碎灵矿的液体正发出幽幽的微光，缓缓流淌。

而实验台之上，躺着七个人。

顾微尘的呼吸瞬间凝滞。

那七人面色青白，嘴唇发紫，正是寒髓症晚期的症状。

他们**的胸膛上，被人用一种残忍的手法划开了经脉线路，那些发光的导流槽，竟被强行接入了他们的心脉和丹田，将他们变成了一个个承载灵矿之力的**容器。

他们的身体随着灵液的流动微微抽搐，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在承受一场永不终结的炼化。

她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扫过实验台的核心。

那里用古篆刻着一行冰冷的小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疯狂与偏执：“人器合一，通神之阶。”

将活人炼制成法器，这就是杜家所谓的通神之路？

顾微尘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绕到实验台的另一侧，视线被台基下的一角阴影吸引。

那是一块深埋在基座里的残破石碑，上面布满了裂纹，却能感受到一股微弱而纯正的灵力波动从中散发。

她的指尖颤抖着抚上那熟悉的纹路，一个骇人的念头在她脑中炸开。

这块残碑……分明就是聋子窑外那座被判定为彻底损毁的测灵台主脉碎片！

它本是宗门引灵、测验根骨的圣物，如今却被反向植入地底，扭曲了自身纯正的灵力，成为这邪恶实验的“灵引核心”，源源不断地为实验台提供动力。

原来测灵台根本没有坏！

它只是被杜家，被这些道貌岸岸的掌权者故意砸断，掠走了核心。

他们制造出所谓的“测灵台损毁，无法引灵”的假象，就是为了让那些像她一样、身怀匠门血脉却无法正常启灵的弟子，被顺理成章地归为“废材”，成为他们这“通神之阶”上最廉价、最无人问津的“材料”！

一股怒火混合着悲凉，在她胸中熊熊燃起。

她要救他们，她必须毁掉这一切！

就在此时，上方传来一阵细微而急促的脚步声，正朝着洞口而来。

有人来了！

顾微尘心念电转，没有丝毫慌乱。

她从怀中摸出三枚寸许长的乌黑铁钉，这是《尘脉经》中记载的“控灵钉”。

她蹲下身，按照经文中的“反导纹”阵图方位，飞快地将三枚铁钉钉入实验台的基座，恰好将那块残碑围在中央。

指尖灵力微吐，三枚铁钉瞬间与地底深处那股若有若无的地火微流连接起来，形成了一个极其不稳定的逆向循环。

她刚刚完成这一切，头顶的光线便被几个身影彻底遮蔽。

杜明远那张阴沉的脸出现在洞口，身后跟着数名手持法器的黑面匠。

“果然是你这贱婢！”杜明远一眼就看到了实验台边的顾微尘，眼中杀意毕露，“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正好，还缺一份主材，就用你的匠门之血来为我的大道祭旗！”

他话音未落，顾微尘已然发动。

她引动了那枚一直贴在入口石板上的谐频片，使其与控灵钉的频率瞬间共振！

“起！”她心中低喝。

刹那间，地动山摇！

地底深处那股被压抑了百年的地火微流，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的怒龙，循着反导纹的指引轰然倒灌！

玄铁实验台猛烈震颤，台下的残碑在骤然升高的地火炙烤下，表面的尘垢与伪装符文寸寸剥落，竟浮现出一行原本的铭文，字迹古朴，气势磅礴：“凡能引灵者，皆可录。”

这才是测灵台真正的宗门律令！不是筛选，不是评判，而是记录！

“不——！”杜明远发出一声惊恐的咆哮。

地火并未直接喷发，而是沿着那些透明的导流槽疯狂逆行，瞬间点燃了槽内混合的灵矿！

整座实验室如同一个被瞬间点燃的巨大熔炉，轰然爆燃！

火焰顺着经脉接入点，逆流而上，却在触及七名实验体肌肤的瞬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隔开。

“你毁了我的大道！我要你的命！”杜明远双目赤红，手中火纹佩剑发出一声嗡鸣，裹挟着炽热的剑气朝顾微尘当头斩下。

顾微尘不退反进，她从怀中甩出一块巴掌大的玄黑色甲片，正是那枚玄鳞甲的碎片。

她将甲片猛地贴在实验台的主体上，同时心中默念法诀，引动了甲片中蕴含的那一缕微弱却坚韧的“守中”之意。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柔和光罩扩散开来，将七名实验体连同他们身下的区域牢牢护住。

剑气斩在光罩上，激起一阵涟漪，却无法伤其分毫。

就在杜明远准备再次出招时，一道沉默的身影从顾微尘身后闪出，正是陈樵。

他不知何时也潜了下来，此刻只是用脚尖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轻轻一划。

看似随意的动作，却仿佛拨动了天地间的一根琴弦。

地下的灵脉被这一划强行引动，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偏移。

就是这毫厘之差，让汹涌的火势如同被无形的大坝引导，绕开了顾微尘和那七名人笼，狂暴地扑向实验室另一侧的控制中枢！

火焰舔舐着墙壁，墙上绘制的用于掩人耳目的符纸瞬间化为灰烬，露出了后面的一个金属暗格。

暗格的门锁在高温下熔化，“啪”地一声弹开，数十枚用特殊玉石制成的令牌散落一地。

那是一种“血脉筛查令”。

顾微尘的目光被其中一枚牢牢吸住，只见上面赫然刻着一行小字：“顾微尘·凡尘根·待测。”

她的心脏猛地一沉。

他们早就知道她是匠门血裔，将她贬为杂役，困于聋子窑，根本不是因为她“废材”，而是在观察她，等待她血脉中那把钥匙的自然开启，或者说，等待她成为下一个合格的“材料”！

火势越来越大，实验室的结构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顾微尘不再迟疑，她冲到实验台边，斩断导流槽，将离她最近的一个少年背了起来。

那少年骨瘦如柴，正是平日里在药房从不说话的哑药童。

或许是求生的本能，或许是脱离了那非人的折磨，少年在她背上悠悠转醒。

他无法言语，只是看着眼前癫狂的杜明远，虚弱地抬起手指，在顾微尘的肩上，用沾染的灰烬画出了三株毒草的图形，然后指向杜明远腰间那个始终不离身的药囊。

神识麻痹散！

专门用来摧毁修士灵识，让他们在无尽的麻木中被改造的剧毒！

顾微尘她抓起那个药囊，用尽全力扔进了火势最盛之处。

药囊爆开，粉末遇火，整片火焰瞬间被染成一种诡异的幽绿色。

绿色的火光映照在那块滚烫的残碑上，竟再次催发了新的变化。

在“凡能引灵者，皆可录”的下面，又一行字迹如刀刻斧凿般缓缓浮现，充满了血泪与控诉：“人非器，修非炼。”

这，正是百年前灵匠门被诬为魔道、满门覆灭时，最后响彻云霄的泣血之言。

“撤！”顾微尘对陈樵低吼一声，背着少年，带着其余六名被光罩护住、尚在昏迷的受害者，冲向来时的通道。

身后，是杜明远绝望的嘶吼。

当他们冲出地面的瞬间，整片后院的地面猛地向下塌陷。

顾微尘回头望去，火光冲天，那座巨大的玄铁实验台在烈焰中分崩离析，最终轰然坍塌。

而在它原本的位置，坍塌的废墟之下，露出了一道深嵌在地脉岩层中的古老铁门。

门上，龙飞凤舞地刻着四个大字：匠冢·归藏。

那四个字的布局与形态，竟与她那枚灵匠令背面所刻的山河图，分毫不差，完美契合！

她下意识地摸向发间，取出了那根母亲留下的玉簪。

她走到塌陷的边缘，凝视着那扇在火光中若隐若现的铁门，将玉簪的尖端对准了门上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

她轻声说道，像是在对那扇门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你们锁门，我来开门。”

远处，杜明远跪在火海之前，任由烈焰灼烧着他的衣袍。

他手中那柄引以为傲的火纹佩剑，在与地火的共鸣中灵性尽失，此刻正一寸一寸地断裂、剥落，化为凡铁。

他失神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不是在救他们吗？”

更远的地方，微尘铺那盏小小的泥灯依旧亮着，灯光温暖而坚定。

灯下，陈樵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那里，正摊开一本杂役弟子用的清扫名册，用一支炭笔，在册子上飞快地默写着什么。

如果有人能凑近看，便会发现那是一幅无比精确、复杂的地脉图。

而在图的首页，他用端正的笔迹，写下了三个字：微尘记。

火海渐渐熄灭，浓烟散去，杜府的废墟在月光下宛如一道巨大的伤疤。

焦土之下，地脉的余温久久未散，仿佛在守护着一个更为古老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