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尘仙途 第22章 测灵台上的裂纹

那丝血锈渗出的瞬间，远在寒村另一头破屋内的顾微尘，心口猛地一抽，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跨越空间，将她与那尊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大鼎紧紧相连。

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古老而悲凉的共鸣，像是在呼唤，又像是在示警。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枚粗糙的、边缘带着奇特齿痕的金属片，指尖的冰凉让她纷乱的思绪稍稍安定。

村口石坪上，寒风卷着雪沫，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

测灵台孤零零地立着，青石碑面在阴沉天色下，泛着一层死寂的白霜。

稀稀拉拉的散修们缩着脖子围在台下，目光混杂着看热闹的讥诮与一丝同病相怜的麻木。

高台一侧，外门执事周平神情倨傲地翻开手中玉册，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在风雪中传开：“凡尘根者，测灵费十枚下品灵石，测后灵石不退，此为宗门规矩。”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旋即又沉寂下去。

十枚下品灵石，对这些挣扎在修行路最底层的散修而言，几乎是倾家荡产。

这规矩说是惯例，实则是专门为难那些本就希望渺茫的人，用以敛财的手段。

然而，无人敢于反驳，周平背后站着的是整个青玄宗外门。

顾微尘在人群的推搡中默默上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打了好几层补丁的布包，小心翼翼地解开，取出十枚黯淡无光的下品灵石，双手递了过去。

她的指尖在接触到周平冰冷的目光时，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那并非源于恐惧或寒冷。

恰恰相反，当她靠近测灵碑时，一股比寒风更刺骨的“异常”顺着她的灵识蔓延开来——那是一种极细微、极不稳定的“嗡鸣”，时断时续，仿佛一根绷得太紧的琴弦，在断裂的边缘疯狂振动。

她垂下眼帘，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精光。这碑，病入膏肓了。

“下一个，顾微尘！”周平不耐烦地催促道，眼神像在看一粒碍眼的尘埃。

顾微尘登上石台，一身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衣在寒风中紧贴着她单薄的身躯，更显得瘦弱不堪。

她深吸一口气，将掌心缓缓贴上冰冷的测灵碑。

刹那间，碑面仅仅泛起了一丝比泥浆还要浑浊的微弱黄光，那光芒挣扎着闪烁了两下，便如风中残烛般彻底熄灭。

“哈！”周平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冷笑，手中的朱笔悬在玉册上，却迟迟不落，仿佛记录她的名字都是一种侮辱。

“果然是凡尘根中的凡尘根，连引动一丝灵光都做不到。滚下去，别在这儿浪费大家时间！”

台下顿时爆发出哄笑声，鄙夷和怜悯的目光像针一样刺来。

然而，顾微尘却像没听见一般，依旧站在原地，甚至缓缓闭上了双眼。

她根本没有试图去激发自己那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灵根。

她是在“听”，用她那与巨鼎相连的、异于常人的感知力，去聆听这座石碑的“哀鸣”。

前世，身为修复国宝青铜器的顶级匠人，她能以指腹的触感，精准判断出铜胎内部最细微的裂隙走向和应力分布。

此刻，她将那微弱的灵识凝成一根无形的探针，顺着石碑表面镌刻的复杂灵纹，小心翼翼地向内渗透。

灵识如水银泻地，瞬间便“看”清了石碑的内部结构。

果然，在主导灵气传导的核心灵纹上，存在着三处几乎无法被肉眼察觉的隐秘断裂。

正是这三处“断脉”，导致了灵气在传导过程中严重淤塞、中断。

凡尘根引来的灵气本就如涓涓细流，再被这淤塞一阻，自然是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泛起。

找到了病灶。

顾微尘缓缓抬起右手食指，指尖之上，一缕几乎看不见的灵气悄然凝聚。

这缕灵气并非为了冲击，而是变得极为柔韧、绵长。

她摒弃了所有杂念，脑海中浮现出修复古鼎时所用的“金缮”之法——以大漆为黏合，以金粉为描饰，让残缺的器物重获新生，甚至拥有别样的美感。

此刻，她便是在用自己的灵气，模拟那古老的“续脉引”之术。

这是她从那本残破的《尘脉经》上领悟出的变式，其本意是用来修复法器上断裂的灵气导流槽。

指尖轻点，沿着第一处裂纹的走向，灵气如最精细的画笔，轻柔地、一笔一划地描摹过去。

就在指尖触及裂纹终点的刹那，奇变陡生！

仿佛枯死的古树根须被注入了甘霖，那断裂的灵纹节点处，顾微尘注入的灵气如同一座桥梁，瞬间将断点两端重新连接！

一股压抑已久的灵气猛地贯通！

“嗡——”

整座测灵碑发出一声前所未有的低沉轰鸣，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被唤醒。

石碑剧烈震颤，惊得台下众人纷纷后退。

那原本熄灭的浊黄光芒，竟如拨云见日般，化作一道清澈纯净的灵光，顺着碑体盘旋而上！

这光芒并不耀眼，没有冲天而起的惊人气势，却如山涧清泉，潺潺不绝，绵长而坚韧。

最终，它在石碑顶端汇聚，凝成了一道纤细却稳定得令人心悸的银线光晕，在风雪中熠熠生辉，久久不散！

全场，死寂。

所有嘲笑声都卡在了喉咙里，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难以置信。

“这……这不可能！”周平脸色煞白，猛地从座位上站起，眼中的傲慢被惊骇与震怒取代。

“凡尘根，绝无可能引动持续共鸣！你……你做了什么手脚？”

他体内灵力涌动，便要出手强行打断这诡异的景象。

可就在此时，一道破风声响起，一枚锈迹斑斑的齿轮从人群后方激射而出，不带杀意，却精准无比，“铛”的一声，重重砸在他面前的玉册上，将那上好的暖玉砸出一道裂纹。

一个清冷的声音随之传来，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声：“测灵台规，第三条——‘凡能引灵者，皆可录名在册’。周执事，你想当着所有人的面，违背宗门律法吗？”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后方，一个身披青色斗笠的高大身影静静站立，风雪落在他身上，竟自行滑落。

周平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紫。

他死死盯着那青笠客，又扫视了一圈台下已经开始骚动、眼神变得各异的人群。

他知道，今天这事若处置不当，他徇私敛财的行径恐怕就要被捅到执法堂去。

他咬碎了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抓起朱笔，在玉册上潦草地划下：“待察弟子，顾微尘。”

随即，他猛地合上玉册，甩袖喝道：“引灵绵长却无品阶，根基驳杂，心性叵测！发往杂役堂，罚扫问道阶三年！三年之内，若修为无半分进益，直接逐出外门！”

这判决，比直接淘汰还要恶毒。

顾微尘缓缓收回了手，指尖上，一滴殷红的血珠悄然渗出。

强行引导、修复一座濒临崩溃的测灵碑，对她而言，不啻于以卵击石。

那瞬间的反噬之力，已经伤及了她的经脉。

她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回袖中，用一块早已准备好的粗布条，将那滴血珠轻轻抹去。

然后，她转身，沉默地走下石阶。

风雪扑面而来，落在她的肩头，这一次，雪花没有融化，反而越积越厚，仿佛为她披上了一件洁白的袍子。

她孤身一人，穿过寂静的人群，每一步都走得异常平稳。

无人看见，人群之后，那青笠客斗笠的阴影下，一双深邃的眼眸始终锁定着她单薄的背影。

他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金缮续脉，以身为引……她不是在测灵，她是在用一座废弃的道基，修补自己修行的第一道‘纹’。”

他摊开手掌，那枚刚刚掷出的古老齿轮正静静地躺在掌心，微微发烫。

若是有人能凑近细看，便会惊骇地发现，那齿轮上斑驳的齿痕，竟与测灵碑底座一处不为人知的隐秘刻印，有着惊人的契合。

仿佛某个沉睡了千百年的巨大机关，刚刚被一只最微不足道的手，轻轻拨动了第一格。

册上的判词已定，那冰冷的墨迹比风雪更能刺入骨髓。

人群开始散去，方才的惊奇与震撼，转瞬便被现实的残酷冲淡。

一个或许有些奇特，但终究被判入杂役堂的“废物”，不值得他们再多看一眼。

空旷的石坪上，只剩下风雪依旧。

顾微尘的背影渐行渐远，那条通往青玄宗外门杂役处的路，在风雪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凄清。

她的未来，已被那潦草的几个字钉死——三年苦役，磨灭所有希望。

然而，对于此刻的顾微尘来说，世人眼中的绝路，或许，仅仅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

在她识海深处，那尊古老巨鼎上渗出的血锈，似乎又明亮了一分，与她指尖的伤口遥遥呼应，散发着一股旁人无法察知的、微弱却坚定的脉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