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顺治年间,山东诸城兵荒马乱,流寇四起,百姓如陷水火。
官军疲于奔命,盗匪趁势横行,一时间鸡犬不宁,十室九空。
这年秋末,朔风卷地,黄沙蔽日,城外烽烟滚滚,似有大军压境。
孙景夏,一位饱读诗书的落第秀才,在城中设馆授徒,以微薄束修养家糊口。
他性情沉静,好研《孟子》《论语》,常对学生言:“世道虽乱,人心不可乱;生死虽迫,道义不可失。”
这一日黄昏,残阳如血,映得学堂窗纸泛红。
孙景夏立于讲台前,望着窗外远处升起的浓烟,轻声道:“今日讲《孟子·告子上》……
‘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然世人多畏死,却不知这世间真有徘徊于生死之间者,非为义而赴死,实乃被命运戏弄于股掌之上。”
话音未落,街市骤然骚动。
马蹄声由远及近,夹杂着哭喊与刀剑相击之声。
“流寇破城了!”
有人嘶吼。
学堂内学子惊慌失措,纷纷起身欲逃。
孙景夏强自镇定,挥手道:“莫乱!闭门藏身,待贼过再议。”
然门外已传来踹门之声,众人只得躲入后堂暗室。
与此同时,城南布商某甲正在库房清点新到的杭绸苏缎。
此人姓张,名德元,祖籍江南,因战乱迁居诸城,靠经营布匹维生。
他为人勤勉,待人宽厚,家中妻王氏贤惠持家,夫妻二人虽无子嗣,却相敬如宾。
这日正欲关门歇业,忽闻院外马蹄奔腾,尘土飞扬。
“当家的快走!”
王氏推门急呼,面色惨白,“贼人见人就砍,已有数户遭殃!”
张德元心头一紧,急忙翻窗欲遁,却不料窗下早伏一贼,手持弯刀,狞笑而出。
寒光一闪,刀锋直劈面门!
“呃!”
张德元只觉颈间剧痛,眼前一黑,身子向后倾倒,头颅竟滚落胸前。
诡异的是,脖颈处尚有一指宽皮肉相连,血脉未断,喉管犹存。
鲜血汩汩涌出,染红衣襟,可意识竟未全失。
他睁眼望天,见暮云低垂,雁阵南飞,耳畔是贼寇翻箱倒柜的喧闹。
“这匹桃红杭绸倒是鲜亮!”
贼人扯下一匹彩缎,踩过他的身体扬长而去。
张德元想呼救,却发不出声,唯有胸膛随呼吸微微起伏,宛如游丝悬命。
三日后,尸臭弥漫,引来寻亲的王氏。
她踏过满地狼藉,拨开层层叠叠的尸体,忽然听见极细微的“嗬嗬”声。
低头一看,丈夫双目微睁,瞳孔尚有神采,那连着头颅的皮肉竟随呼吸轻轻颤动!
“老天爷啊!当家的还活着!”
王氏扑跪在地,泪如雨下,颤抖着捧起丈夫头颅,撕下裙裾裹住伤口,高声呼救。
邻里闻讯赶来,七手八脚将张德元抬回家中。
老郎中闻讯而至,掀开纱布细察,捻须惊叹:“咽喉未断,气管尚通,心脉未绝,此乃天意留一线生机!”
遂以桑皮线细细缝合创口,又制竹管插入食道,每日喂以米汤参汁。
更以金疮药敷贴,防其溃烂。
起初半月,张德元昏睡不醒,仅靠点滴维持性命。
直至月余之后,手指微动,终能眨眼示意。
半年后,竟能含糊言语,虽声音嘶哑如风箱破鼓,却足以与妻对话。
一日,他摸着脖子上蜈蚣般的银疤,叹道:“那日魂游冥府,已见黑白无常执簿候我。
忽闻娘子哭声穿云裂石,心有所牵,竟从黄泉路上折返人间……
此十载阳寿,实为借来之命。”
岁月流转,十年光阴如水流逝。
张德元虽行动略显迟缓,言语不清,却已能拄杖行走,戴围巾遮掩颈疤,逢年过节亦与邻里共饮赏月,谈笑自若。
中秋之夜,庭院中桂花飘香,明月高悬。
众乡邻齐聚张家小院,摆酒设席,共度佳节。
卖豆腐的李三呷了一口浊酒,笑道:
“昨日我去县衙看审案,有个偷鸡贼被抓现行,竟辩称:‘我本想送还,谁知那鸡自己跟着我走。’你们猜县太爷如何判?”
众人屏息凝神。
李三慢条斯理道:“县太爷沉吟片刻,命人将鸡关在堂下,令贼人当场演示。
那厮对着鸡咕哝半晌,竟真教它亦步亦趋跟出了衙门!
县太爷大笑,免其罪责。”
满院哄然大笑。
张德元抚掌称妙,仰头大笑:“妙啊!这鸡必是前世欠他一顿饭债……”
话音未落,忽听“噗”地一声轻响,颈间围巾渗出血迹。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只见他头颅缓缓歪斜,竟顺着肩头滑落,“咚”地砸在石桌之上!
“啊……!”
王氏尖叫扑去,双手捧住丈夫头颅,泪水混着鲜血滴落。
断颈处血如泉涌,双目尚存一丝光亮,嘴唇微启似欲言语,终缓缓闭合,气息尽绝。
李三吓得瘫坐于地:“我……我只是说个笑话……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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