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山村的暮霭,像块浸了墨的破布,沉沉压在屋脊上。
陈三石枯坐在天井里,烟锅子早熄了火,目光黏在院角那棵老枣树上。
叶子被秋风卷得哗哗响,落下来时打着旋,像一只只断了翅的蝴蝶,扑在地上就不动了。
“吱呀”一声,虚掩的院门被风推开条缝,一道矮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门洞子里。
那身影还不及成年人的腰,裹着件灰褐短衣,领口袖口磨得发亮,面容像是蒙在雾里,看不真切。
唯独一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井,直勾勾刺过来,让人头皮发麻。
“先生安好。”
声音细得像地底钻出来的阴风,刮得陈三石后颈凉飕飕的。
他心头猛地一紧,攥紧烟锅子强定心神:“尊客……是寻我有事?”
矮客不答话,自顾自踱到檐下的小凳上坐下,那熟稔的样子,仿佛回了自家院子。
“闲来攀谈,亦是缘分。”
语气里带着股说不清的邪气,偏又热络得让人发毛。
打这天起,每到黄昏,这矮客必定准时出现,不喝水不吃饭,只絮絮叨叨说些没头没脑的话……
“东边坟头的柏木棺,年轮比你爷爷岁数大”
“李家新媳妇的红盖头,浸过三家的眼泪”。。
眼睛却不住地梭巡院里的物什,镰刀、麻绳、窗台上晒的干辣椒,都被他看了个遍。
第五日,矮客忽然停了话头,枯瘦的手指朝北一指,那边是乱葬岗的方向,山影在暮色里荒寂得像块疤。
“三数日,将徙居,与君比邻矣。”
陈三石心往下一坠,强扯出笑:“乔迁何处?该贺贺芳邻之喜。”
矮客含糊地“嗯”了一声,模糊的面庞,转向正在晾衣裳的陈妻王氏。
那目光像铁钩子,死死钉在王氏鬓间那支寻常的桃木簪上。
陈三石急忙侧身挡住,只觉脊背的寒毛根根倒竖。
对方嘴角似有若无地抽了抽,目光游移着扫过墙角的柴刀、门后的锄头,像是在清点自家的东西。
说要“迁邻”之后,矮客登门更勤了,开口必是借东西。
“借你家镰刀割荒草,明晨奉还。”
陈三石犹豫着递过去,那镰刀第二天却没了踪影。
“借麻绳系些物事,后日送回。”
麻绳也石沉大海。
更可怖的是,但凡陈三石面露难色,家里隔夜必定有东西失窃。
王氏新绣的鞋面、灶房的粗瓷碗……
丢的全是前一日他没肯借的物件。
这天王氏望着空荡荡的碗橱,脸白得像纸:“当家的……这、这哪是人能做出来的事?”
恐慌像场瘟疫,很快席卷了整个山村。
李木匠刚做好的板凳、赵屠夫磨得锃亮的杀猪刀,都在拒绝出借后不翼而飞。
黄昏的村道上,往日里热闹的嬉笑声没了,家家早早闭户,连狗都不敢出声,像是怕惊动了那无形的野兽。
陈三石攥着祖传的铜烟锅,那是他爹传给他的念想,烟锅子上刻着“平安”二字,此刻却像救命稻草。
昨夜矮客要借这烟锅,他咬碎了牙也没肯松口。
是夜,阴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刮得人骨头缝都疼。
三更时分,陈三石猛地觉得脸颊边冰凉,睁眼一看,魂都吓飞了。
那铜烟锅竟凌空浮着,悠悠地飘向窗外!
他扑过去抓,指尖却只触到一片虚空。
黑暗里,似有轻笑掠过,接着便是死一般的寂静。
炕头只剩下冰冷的空白,仿佛那烟锅从未存在过。月光透窗,地上斜斜映着一道扭曲的矮影,绝不是他自己的。
冷汗瞬间浸透了贴身的衣衫。
晨雾还没散,院门就被人用巨力擂响,“哐哐”声震得檐角的霜都落了下来。
“陈三石!滚出来!”
是赵黑子的破锣嗓子,隔着门板都能想象他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门刚开条缝,屠夫就像座铁塔般压了过来,身后跟着刘姥姥,手里拄着根刻满鬼脸的桃木杖。
张掌柜捻着山羊胡,七八条村汉扛着棍棒柴刀,个个杀气腾腾。
“那矮鬼偷了我的杀猪刀!”赵黑子的唾沫星子,喷了陈三石一脸,揪住他的前襟,“村北那片古冢,定是那邪祟的老巢!”
张掌柜在一旁阴恻恻地接口:“半个月丢了四十二样东西!陈相公还要纵容到几时?”
刘姥姥把桃木杖往地上一顿,杖头的漆色红得发暗:“我扶乩问了,是‘千年冢狐’!
专吸人阳气,你看你家墙根的青苔,都黑透了!”
李木匠推着板车过来,车上堆满黑狗血瓦罐、生铁块:“按老法子,浇血镇穴!”
残阳把乱葬岗染得像泼了血,断碑残碣东倒西歪,像结痂的伤口。
陈三石被众人推搡着引路,路过一块半埋在土里的棺板,上面赫然钉满了他家失踪的永乐通宝!
“就是这个穴!”
刘姥姥的桃木杖指向最大的那座塌冢。
冢口露出森然的白骨,分不清是人是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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