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女子》之三。
自那夜赵老实剖白心意,婉娘轻声应下后,赵家洼的土坯房里,日子忽然就有了盼头。
婉娘脸上的笑容多了,清晨喂鸡时会哼起江南小调,调子软软糯糯的。
赵老实听不懂词,却觉得比山里的画眉叫还好听。
他把这话告诉老太太,老太太拄着拐杖笑:这是心里开了花呢。
赵老实偷偷在枕头下藏了个布包,里面是攒了大半年的铜钱。
秋收前,他揣着钱去镇上,让银匠打了只银镯子,上面錾着简单的缠枝纹。
银匠问他要不要刻字,他红着脸说:
不用,她一看就知道是我的。
镯子揣在怀里,贴着心口的位置,走在路上都觉得脚步轻快。
转眼到了秋收,地里的谷子黄得像金浪,赵家的粮仓堆得冒了尖。
赵老实扛着最后一袋谷子进门时,见婉娘坐在门槛上发呆,白裙被秋风掀得猎猎作响,像朵要被吹走的云。
婉娘,看我给你带啥好东西了。
赵老实献宝似的掏出布包,把银镯子往她眼前一亮。阳光照在镯子上,晃得人眼花。
婉娘接过镯子,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纹路,忽然红了眼圈。
她把镯子往腕上一套,大小正合适,银环贴着皮肤,凉得让人心头发颤。
大哥,我该走了。
赵老实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手里的布包掉在地上:
走?去哪?你不是说......说要等秋收后......
他话没说完,嗓子就哽住了。
我没忘。
婉娘站起身,望着南边的天际,那里是金陵的方向,
我爹的案子有了眉目,巡抚衙门捎信来,说可以翻案了。
我得回去看看,不然心里不踏实。
她抬手抹了把脸,
这三年蒙你和伯母收留,婉娘就是做牛做马也还不清。
老太太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手里的线轴滚在地上:
孩子,想家就回去看看。
赵家的门永远为你开着,啥时候想回来,就回来。
你还回来吗?
赵老实抓住婉娘的手腕,银镯子硌得他手心疼,
你说过要嫁给我的!
婉娘的眼泪掉在银镯子上,一声脆响:
我爹在金陵开着药铺,叫杏林堂。
你要是想我,就收些草药去金陵找我,我帮你打点,保准能赚着钱。
她从怀里掏出个蓝布包,里面是些碎银子,还有几张药方子,
这是我攒的,你拿着做本钱。
这方子是治风寒的,伯母冬天咳嗽能用上。
赵老实攥着银子,指节都捏白了:
我送你去城里坐车,雇辆最好的马车。
不用。
婉娘摇摇头,最后看了眼低矮的土房,看了看院角那棵被她缠了红绳的老榆树。
那是她刚来时,赵老实说缠根红绳,就当认了家。
大哥多保重,伯母也多保重。
她说完转身就走,白裙在金黄的田埂上越飘越远,快得像一阵风。
赵老实追了半里地,裤脚沾满了泥,却怎么也追不上,眨眼间,那抹白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赵老实回到家,把自己关在东厢房哭了一整天。
老太太隔着门劝:
傻孩子,婉娘不是那无情义的人。
她给你留了药铺名字,就是盼着你去找她呢。
过了些日子,赵老实揣着婉娘给的银子,挨家挨户收草药。
二婶子看着他把晒干的柴胡、当归捆得整整齐齐,叹着气说:
去吧,去了也好,不然这心总悬着。
他把家里的事托付给二婶子,又给老太太备足了过冬的柴火,牵着驴车踏上了去金陵的路。
这是赵老实头回出远门。
他不识路,就见人就问,遇着好心的货郎,就跟着走一段;
天黑了没地方住,就睡在破庙里,搂着驴脖子取暖。
驴车上的草药散发着清苦的香,像婉娘留在他枕头上的味道,支撑着他走了一天又一天。
半个多月后,聚宝门的城楼终于出现在视野里。
赵老实站在城楼下,看得眼都直了。
青灰色的城墙高得像山,城门洞里人来人往。
挑着担子的货郎、骑着马的公子、穿着绫罗的小姐,比沂水过年赶集还热闹十倍。
他牵着驴,手里紧紧攥着写着杏林堂的纸条,手心的汗把纸条洇得发皱。
找了家最便宜的客栈住下,把草药寄存在后院,赵老实揣着忐忑的心往夫子庙走。
问了卖糖画的老汉,又问了挑水的小哥,才在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巷子里,看见那块黑漆招牌。
杏林堂三个金字,在夕阳下闪着温润的光。
他深吸一口气,刚要推门,就见个身穿锦袍的中年男子从里面出来,面容清癯,眼角有细纹,正和伙计交代:
把那批当归晒得再透些,别让潮气坏了药性。
请问,这里有位姓林的姑娘吗?
赵老实上前作揖,粗嘎的嗓音引得路过的丫鬟们侧目。
中年男子回头,打量他半晌,忽然眼睛一亮:你是沂水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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