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石年外传 第177章 修正轨迹

破碎殿宇的角落里，尘埃在从残破屋顶透下的暗红天光中浮动。少女祭司空洞而执着的眼神，怀中那个象征着破碎希望的陶罐，与殿外永无止境的厮杀轰鸣，构成了一幅绝望与微小坚持并存的诡异画卷。

赤岳蹲在少女面前，心中天人交战。烛龙的话语在耳边回响——“观察，感受，而后……定义。” 他观察到了这时空孤岛循环的核心，并非某个惊天动地的英雄或罪魁，而是这个渺小如尘、却怀抱着不容于此刻战火的纯粹愿望的少女。他感受到了她那微弱愿力与整个战场惨烈煞气的极致冲突，正是这无法调和的矛盾，形成了困住这段历史的死结。

那么，如何“定义”这个节点的结局？

直接戳破她的幻想，告诉她神明已死，祭祀无用，战争不会因她的祈祷而停止？这或许是最“真实”的选择，能让那维系孤岛的执念瞬间崩溃。但代价呢？是这个灵魂最后一丝纯净之火的彻底熄灭，是这段历史带着最深的绝望沉入虚无。这符合“修正”吗？还是另一种形式的毁灭？

或者，帮助她，哪怕只是完成一个形式上的祭祀？在这片废墟中，寻找到替代的“谷物”，让那破碎的仪式得以“完成”，给予她那执念一个看似圆满的交代？这看似仁慈，但本质是否是一种欺骗？一个建立在虚假圆满上的因果，能够稳定地重新汇入时间长河吗？

赤岳的目光扫过少女苍白的面容，扫过她因紧抱陶罐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最终落在了殿外那弥漫不散的血色烟尘上。他想起了西岐结界内那些期盼的眼睛，想起了孟婆消散前的决绝，想起了后土娘娘被困时的悲壮……守护，并非只有摧毁与重建两种方式。有时，给予一个微小的、象征性的“完成”，让执念得以安放，让循环得以打破，或许也是一种……引导。

他深吸一口气，心中有了决断。他选择相信那微小的、对和平的渴望所具有的力量，哪怕它在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如此脆弱。

“神明……或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倾听。”赤岳的声音尽量放得柔和，与他此刻这身士卒皮甲有些格格不入，“祭祀的诚心，有时并不完全依赖于祭品是否完整。”

少女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第一次真正将目光聚焦在赤岳脸上：“可是……没有谷物……拿什么祭祀呢？”

赤岳环顾四周，殿宇内除了碎石断木，空无一物。他沉吟片刻，伸出自己的手，掌心向上。他尝试调动一丝被此地规则压制后极其微弱的地皇血气与神农鼎生机，汇聚于指尖。一点微不可察的、带着温暖气息的土黄色光点，在他指尖缓缓亮起，如同黑夜中的萤火。

他小心翼翼地控制着这缕微弱的力量，不让它引发此地规则的排斥。他将指尖轻轻点在少女怀中那破碎陶罐的碎片上。

奇迹发生了。

那沾染了泥土和尘埃的陶罐碎片上，竟然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萌发出了一小撮嫩绿的、散发着微弱生机的……草芽！虽然细小，虽然脆弱，但它真实地存在着，在这片被死亡与毁灭笼罩的废墟中，倔强地展现着一丝生命的痕迹！

这是赤岳以自身本源生机为引，结合地皇血脉沟通大地残存灵性的能力，强行在此地死寂的规则下，创造出的一个微小的“奇迹”！

少女的眼睛瞬间瞪大了，那空洞被难以置信和一丝微弱的光彩所取代。她看着那陶罐碎片上顽强生长的绿芽，仿佛看到了神迹。

“你看，”赤岳轻声道，“希望……有时候就藏在破碎之中。你的祈愿，它听到了。这新生的嫩芽，便是最好的祭品，它承载着‘新生’与‘延续’的愿望，比完整的谷物，或许……更契合你对和平的祈求。”

少女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那柔嫩的绿芽，眼中泪水终于滑落，但不再是绝望的泪水，而是带着一种释然与感动。

“谢谢你……”她低声啜泣着，将怀中的陶罐碎片小心地放在地上，将那簇嫩芽端正地摆在面前。她再次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更加虔诚、更加专注地吟唱起那古老的祭歌。这一次，她的歌声不再空灵悲切，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力量。

随着她的吟唱，一股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纯净的愿力，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那愿力不再是与外界煞气对抗，而是如同温柔的水流，开始缓慢地浸润、安抚着周围狂暴的能量。殿宇内那奇异的“宁静”区域，似乎扩大了一丝。

赤岳能感觉到，构成这个时空孤岛的、那无数亡魂的疯狂执念与战争煞气，在这股微小却纯粹的和平愿力影响下，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松动与缓和。

有效！

他的选择，似乎走对了方向！

然而，就在这时，殿宇外传来的喊杀声骤然逼近！显然，他们这里的异常，或者说少女那变得强烈的愿力，吸引了循环中“敌对”力量的注意！

彭！

殿宇那本就残破的大门被一股巨力轰然撞开！数名眼神猩红、周身缠绕着浓郁煞气的西周甲士冲了进来！他们的目标明确，直指正在祈祷的少女！在这个循环的“剧本”中，任何“异常”都需被清除！

“保护好她和祭品！”赤岳对少女说了一句，猛地转身，握紧了手中的青铜剑，迎向那些冲来的甲士！

他知道，此刻他不能退！他必须为少女完成这最后的祭祀，争取到足够的时间！这是打破循环的关键！

战斗瞬间爆发！

赤岳将被压制后的力量催发到极致，地皇血脉对力量的精妙掌控在此刻展现无遗。他的剑法没有太多花哨，却精准、高效，每一次格挡、每一次刺击，都蕴含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他如同磐石，死死守住殿宇入口这片狭小的区域，不让任何一名甲士越过雷池半步！

青铜剑与长戈不断碰撞，发出刺耳的铿锵声。火星四溅，血光迸现。赤岳身上很快添了几道伤口，但他眼神冰冷，毫不动摇。他不能使用超越此界规则的力量，只能依靠这具被压制后的身体和自身的战斗技艺。

一名甲士怒吼着，长戈如同毒龙出洞，直刺赤岳心口！赤岳侧身闪过的同时，手腕一翻，剑锋贴着戈杆向上疾削，精准地划破了对方的手腕！那甲士吃痛，长戈脱手，赤岳顺势一脚将其踹飞出去，撞在后面的同伴身上，引起一阵混乱。

但更多的甲士涌了上来。他们似乎没有恐惧，没有理智，只有执行“清除异常”的本能。攻击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赤岳感到压力越来越大，呼吸变得急促，手臂酸麻不堪。他毕竟不是无敌的，在这种高强度、不能动用全力的消耗战中，落败只是时间问题。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她依旧闭目祈祷，神情专注而安详，周身散发出的纯净愿力越来越强，甚至在她头顶形成了一圈微弱的、乳白色的光晕。那光晕如同涟漪般扩散，触及到殿宇的墙壁，墙壁上那些刀剑劈砍和火焰灼烧的痕迹，似乎都澹化了一丝。

快一点……再快一点……赤岳在心中默念。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少女的愿力影响，或许是赤岳这个“变量”的持续存在触动了孤岛更深层的规则，整个殿宇，不，是整个朝歌城的上空，那原本暗红色的、被烟尘遮蔽的天穹，突然剧烈地扭曲、荡漾起来！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手，在搅动这片凝固的时空！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五彩斑斓的、如同极光般流淌的裂痕！那是时空结构本身开始不稳定的征兆！

“吼！”

殿外，那些原本只知道厮杀的双方士兵，动作也出现了瞬间的凝滞和混乱，一些士兵抱着头发出痛苦的嘶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冲击他们被固定化的意识。

赤岳压力一减，但他心中却是一沉。时空孤岛要崩溃了！是因为少女的愿力即将完成循环的打破？还是因为他的干预引发了不可控的连锁反应？

无论哪种，都必须尽快完成祭祀！

他猛地挥剑逼退身前的几名甲士，趁机回头对着少女大喊：“集中精神！完成它！让你的愿望，成为打破这循环的最终力量！”

少女似乎听到了他的呼喊，吟唱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更加空灵、穿透！她头顶的乳白色光晕骤然扩大，如同一个倒扣的碗，将整个殿宇内部笼罩！那破碎陶罐上的嫩芽，在这光晕的滋养下，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生长了一分，散发出更加浓郁的生机！

纯净的和平愿力与残暴的战争煞气，在这片小小的殿宇内，形成了最后的、也是最激烈的对冲！

卡察——！

一声仿佛来自灵魂层面的脆响！

赤岳看到，少女面前的空间，如同镜子般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的另一头，不再是朝歌城的景象，而是一片流淌的、灰蒙蒙的……时空乱流！

通道！回归的通道被打通了！

与此同时，整个时空孤岛开始剧烈震动，周围的景象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开始模糊、消散。那些厮杀的士兵、燃烧的房屋、甚至赤岳身上的皮甲，都开始变得透明。

少女的身影也开始变得虚幻，她最后看了赤岳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感激与释然，嘴唇微动，似乎说了句什么，但声音已被空间的崩塌声淹没。随即，她连同那破碎的陶罐和嫩芽，一同化作了点点乳白色的光粒，消散在空气中。她那纯净的愿力，并未消失，而是如同涓涓细流，汇入了那道刚刚打开的、通往时空乱流的裂隙，或许……将伴随着这段被“修正”的历史碎片，一同回归时间长河。

赤岳来不及多想，在那道裂隙即将因孤岛彻底崩溃而闭合的瞬间，用尽最后力气，纵身一跃，投入了那片熟悉的、光怪陆离的混沌之中！

强烈的撕扯感再次传来，但这一次，他怀中的神农鼎碎片、蜃龙珠以及识海中的轮回本源，同时发出了稳定的共鸣！尤其是轮回本源，在经历了时空孤岛的“因果修正”后，似乎变得更加凝练与驯服，散发出土黄色的光华，如同船锚般，在这混乱的时空中，为他指引着一个明确的方向——那是他原本时空的坐标！

烛龙的试炼，他成功了！他不仅找到了打破孤岛的方法，更在这个过程中，加深了对因果的理解，稳固了自身的时空坐标！

不知在乱流中穿行了多久，当周围的混乱景象逐渐平复，一股熟悉的、带着凋零与死寂意味的归墟气息再次扑面而来时，赤岳知道，他……回来了！

砰！

他重重地摔落在一片焦黑、布满裂纹的土地上。天空是熟悉的暗红色，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归墟死气与淡淡的血腥味。

他挣扎着爬起身，环顾四周。这里似乎是一片经历过惨烈战斗的荒原，远处有崩塌的山峦，近处散落着一些破损的兵器和早已腐朽的骸骨，分不清是商周时期的，还是后来抗劫战争留下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那个被归墟笼罩的末世。

他低头看向自己，那身商朝皮甲早已在时空乱流中消散，恢复了原本的破烂衣衫。怀中的神农鼎碎片温润如初，蜃龙珠光泽暗澹了几分，显然消耗不小。而识海中的轮回本源，虽然依旧庞大，却不再狂暴，而是如同一潭深水，沉静而内敛，对周遭的感知变得更加清晰敏锐。

他成功修正了一段错乱的轨迹，自身对因果的扰动似乎也因此得到了一定的平衡与理解。虽然代价是那个少女祭司的彻底消散，但她的执念得以解脱，那段停滞的历史也得以带着一丝和平的微光，重新流淌。

他站在荒原上，感受着这个时代熟悉的绝望与沉重，但眼中却比离开时，多了一份历经沧桑后的坚定与明澈。

前路依旧凶险，归墟的威胁迫在眉睫。

但至少，他回来了。带着更强大的力量，更深的感悟，以及……必须完成的使命。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感应着西岐结界那微弱却顽强的气息，迈开了坚定的步伐。

修正了一段过去的轨迹，而现在，他要去修正……未来的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