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石年外传 第161章 心魔丛生

“虚实倒转”的阴霾尚未找到驱散之法，西岐城又坠入了更深一层的噩梦。这一次，归墟的利刃，直接刺向了生灵内心最幽暗、最柔软的角落。

起初，只是失眠与梦呓。

士卒们在休憩时辗转反侧，口中喃喃呼喊着阵亡同袍的名字，或是在睡梦中突然惊坐而起，冷汗涔涔，眼神空洞。工匠们对着炉火发呆，时而痛哭流涕，时而暴怒砸毁即将成型的器物。就连市井百姓，也常在夜深人静时，被莫名的悲伤、恐惧或愤怒攫住心神。

但很快，情况急转直下。

一名素以勇猛着称的校尉，在深夜提刀冲入战友营帐，双目赤红，嘶吼着对方是“叛徒”、“内鬼”，若非被及时制服，险些酿成惨剧。醒来后，他却对之前所为毫无记忆，只隐约记得梦中被最信任的兄弟从背后捅了一刀。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文书，在整理卷宗时，突然发狂般将历代珍藏的典籍撕得粉碎，哭嚎着“无用！皆是虚妄！”，仿佛一生坚守的信念在瞬间崩塌。

更有甚者，开始出现严重的自残、甚至是自杀倾向，口中念叨着“赎罪”、“解脱”之类的词语。

恐惧不再源于外界不可知的诡异，而是源于内心无法控制的、疯狂滋生的阴暗！猜忌、怨恨、愧疚、绝望、自我否定……种种负面情绪被无形地放大、扭曲，最终化作吞噬理智的“心魔”！

西岐城仿佛被投入了一口煮沸的情绪油锅，信任荡然无存，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身边看似正常的同伴，下一刻会不会突然变成择人而噬的疯子。

赤岳行走在街道上，感受到的不再是“虚实倒转”那种认知上的错乱，而是一种粘稠的、令人窒息的负面情绪洪流，弥漫在空气的每一个分子里。他肩头的云翎显得异常焦躁不安，它不再鸣叫，只是紧紧抓着赤岳的衣领，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纯净的眼眸中倒映着周围行人脸上那或隐或现的扭曲与痛苦。

地听阵盘的反馈也变得混乱不堪，地脉的波动不再仅仅是灵气的紊乱，更夹杂了无数生灵痛苦、疯狂的精神杂波，如同亿万根无形的毒刺，试图钻入他的识海。

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感到心神不宁。木荨道长消散时那平静而决绝的眼神，云翎重伤垂死时羽毛的灰败，金鸡岭伤兵营中那些失去记忆者空洞的目光……这些被他强行压在心底的画面，此刻竟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伴随着一股深沉的、名为“无力”的寒意，悄悄侵蚀着他的意志。

“若我当时更强一些……若我能更快找到幽昙……木荨道长或许就不用死……”

“归墟如此强大，层出不穷的手段……我们真的能赢吗？”

“寻找九鼎……茫茫神州，何处寻觅？或许终究是徒劳……”

一丝丝的怀疑与绝望，如同阴暗角落里的苔藓，悄然滋生。

“赤岳。”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赤岳勐地停下脚步，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源自他的心底！冰冷，空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嘲弄。

“看看你守护的都是些什么？脆弱的生命，易变的信念，无尽的痛苦……你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改变不了任何注定的结局。”

是归墟的低语！它们不再满足于从外部扭曲现实，开始直接潜入心神，进行蛊惑！

赤岳勐地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和血腥味让他瞬间清醒了几分。他强行运转地皇血脉，那厚重平和的气息在体内流转，试图驱散那冰冷的低语。

“坚守本心！”他对自己低吼。

然而，心魔的侵袭，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谲难防。

当他回到暂时安置的居所，推开房门的刹那，眼前的景象让他如遭雷击！

房间内，稷伯静静地坐在桌旁，正微笑着看着他，那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然而，在稷伯的胸口，却有一个碗口大的、漆黑空洞的伤口，没有鲜血流出，只有无尽的虚无从中弥漫开来！而稷伯仿佛毫无所觉，依旧温和地开口道：“岳儿，回来了？累了吧，过来坐。”

不！这不是真的！稷伯还在赤谷昏迷不醒！

赤岳心脏狂跳，他知道这是心魔制造的幻象，但那熟悉的音容笑貌，那关切的眼神，却如此真实，如此具有冲击力！一股巨大的悲伤与愧疚瞬间淹没了他！

“稷伯……我……”他喉咙哽咽，几乎要迈步上前。

就在这时，他怀中的轮回石碎片骤然变得冰冷刺骨！一股源自幽冥的、看破虚妄的清凉意志如同冰水浇头，勐地灌入他的识海！同时，肩头的云翎也发出一声尖锐的、充满净化力量的啼鸣！

眼前的“稷伯”身影一阵扭曲，那慈祥的笑容变得僵硬、诡异，最终如同破碎的镜面般寸寸碎裂，消散在空中。

赤岳大口喘着粗气，后背已被冷汗湿透。好险！若非轮回石和云翎及时警示，他恐怕已经沉溺于心魔编织的温情陷阱，心神失守！

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的几日，赤岳经历了无数次心魔的冲击。有时是石柱、阿木等族人惨死在他面前的景象，指责他的无能；有时是他自己化身修罗，在战场上疯狂杀戮，享受着毁灭的快感；有时则是瑶姬娘娘或是姜尚太师，用失望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他，宣告他的失败……

每一次，都是对他意志最残酷的拷问。他依靠着地皇血脉的根基、轮回石的稳固、云翎的祥瑞净化，以及内心深处那一丝从未真正熄灭的、对“守护”二字的执着，一次次地从心魔的泥潭中挣扎出来，但每一次挣扎，都让他感到精疲力尽，心神损耗巨大。

他尚且如此，西岐城中的普通军民，境况可想而知。

太师府已然成了对抗心魔侵袭的核心。姜尚调动所有精通心神法术的修士，布置清心净神的阵法，炼制安魂定魄的丹药，但效果有限。心魔源于每个个体内心最深的恐惧与执念，千变万化，防不胜防。阵法丹药只能暂时压制，却无法根除。

军营之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操练时，时有士卒突然发狂，攻击同伴。夜晚，营帐内时常传来压抑的哭泣或惊恐的尖叫。南宫适这位沙场猛将，也变得沉默寡言，眼中布满了血丝，他不仅要应对外部的军事压力，更要时刻警惕内部可能爆发的营啸。

这一夜，赤岳正在协助几名修士稳固一处重要的清心阵法节点。突然，阵眼处负责主阵的一位中年道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勐地抱住头颅，周身灵气瞬间变得狂暴而混乱！

“不好！清虚道长被心魔反噬了！”旁边的人惊呼。

只见清虚道长双目瞬间变得漆黑，没有一丝眼白，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容，他猛地挥手，一道蕴含着疯狂与毁灭意志的黑气如同利刃，直噼阵发核心！

若是阵眼被破，此地清心阵法立毁，周围数百名依靠此阵稳定心神的士卒将瞬间被心魔吞噬！

“拦住他！”众人骇然，但清虚道长修为高深，此刻又被心魔操控，实力暴涨，一时间竟无人能近身！

眼看那黑气就要斩中阵眼——

“云翎！”

赤岳厉喝一声，同时将怀中轮回石狠狠按在自己眉心！他不再仅仅是被动防御，他要主动出击，闯入清虚道长的心神，将那心魔驱逐出去！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闯入他人被心魔占据的识海，稍有不慎，自身也会被心魔污染，万劫不复！

但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云翎化作一道白光，勐地撞向清虚道长，祥瑞净域全力展开，暂时阻碍了黑气的落下。而赤岳的意识，则顺着轮回石开辟的一条极其不稳的通道，如同怒海操舟，勐地冲入了清虚道长那片混乱黑暗的识海！

这里是一片肆虐的风暴！无数破碎的、充满负面情绪的记忆碎片如同刀片般飞舞！对道途艰难的恐惧，对无法庇护门人弟子的愧疚，对归墟强大的绝望……种种情绪化作了实质的攻击，疯狂地撕扯着赤岳的意识！

而在风暴的中心，一个由纯粹黑暗凝聚而成的、与清虚道长面目依稀相似的心魔，正发出得意的狂笑，不断抽取着清虚道长的本源魂力！

“滚出去！”赤岳凝聚起自身全部的意志，化作一柄燃烧着地皇血脉光辉与轮回石稳固力量的利剑，猛地刺向那心魔！

“螳臂当车！”心魔狞笑着，挥动由无数负面情绪凝聚的触手迎击！

两股意志在清虚道长的识海中展开了凶险的搏杀！每一次碰撞，都让赤岳的意识剧烈震荡，仿佛要碎裂开来。外界的负面情绪不断侵蚀着他，内心的动摇与恐惧也被放大，试图将他拖入同样的深渊。

“你也在怀疑……你也感到无力……何必挣扎？融入我们吧……归于虚无，才是永恒……”心魔的低语无孔不入。

赤岳的意识之光在黑暗中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

就在这时，一丝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从他与云翎、与轮回石、与脚下大地的连接中传来。那是伙伴的信任，是盟约的坚持，是这片土地上无数生灵即便在绝境中也不曾完全熄灭的、对“生”的眷恋！

“我……不会放弃！”

他发出一声震彻识海的怒吼，意志之光猛地爆发，如同旭日东升，驱散了部分的黑暗！那柄意志之剑变得更加凝实、更加璀璨，勐地斩断了心魔的数条触手！

心魔发出痛苦的嘶嚎，黑暗的身躯变得有些不稳。

赤岳抓住机会，意志之剑长驱直入，最终狠狠地刺入了心魔的核心！

轰——！

无尽的黑暗如同潮水般退去，清虚道长的识海风暴渐渐平息。

外界，清虚道长周身狂暴的灵气骤然收敛，他闷哼一声，软软地倒地，虽然虚弱，但那漆黑的双眼已然恢复了清明，只是充满了后怕与疲惫。

赤岳的意识回归本体，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脸色苍白如纸，鼻端渗出了鲜血。刚才那番凶险的识海搏杀，对他的消耗巨大。

他看了一眼被救回来的清虚道长，又看了看周围那些因为阵法未破而暂时安稳下来的士卒，心中没有丝毫轻松。

个人的救助，终究是杯水车薪。

归墟的“心魔丛生”，正在从内部瓦解西岐的抵抗意志。若不能找到根源性的应对之法，恐怕不等朝歌大军攻来，西岐便会在这无尽的内耗中，自行崩溃。

他抬头望向阴沉的天幕，仿佛能看到那双冰冷、漠然、注视着这一切的“眼睛”。

心魔的战争，比任何刀光剑影都更加残酷。

而他，必须找到那个能照亮所有人心灵黑暗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