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石年外传 第135章 昆仑回响

夜色如墨，赤谷村却无人安眠。

村口，赤菽图腾下，气氛凝重得如同结冰。所有能动弹的族人都聚集在此，他们手持火把，紧张地注视着圈子中央的赤岳和那几近枯萎的古老植物。没有人说话，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在夜风中交织。空气中弥漫着烈阳草燃烧后的焦苦气息，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源自地底的不安。

赤岳站在图腾前，脸色比上次尝试传讯时更加苍白，但眼神却像淬了火的岩石，坚硬而决绝。他换上了一身干净的麻布衣，这是稷伯在重要祭祀时才穿的礼服，穿在他尚且单薄的身上显得有些宽大，却凭空增添了几分庄重与牺牲般的意味。

他面前摆放的不再仅仅是那捧暗红色的赤菽灵种。还有那片从怪物身上取下的、泛着幽冷光泽的暗绿色鳞甲，以及一碗清澈的、却仿佛蕴含着沉重意志的泉水——那是他刚刚从村中老井最深处汲取的，混合了他自己指尖鲜血的“心血井华”。

“诸位父老，”赤岳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今夜之举，关乎我赤谷存亡，更关乎……这天地间亿万生灵的归宿。后土娘娘在幽冥示警，轮回崩坏在即，归墟之力正吞噬一切。我等力微，但守护之责，义不容辞。此次传讯，若成，或有一线生机；若败……”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之语。失败，可能意味着传讯者被反噬殒命，也可能招来更可怕的、直接的报复。

石柱勐地上前一步，这个憨厚的汉子眼睛通红，用力拍了拍胸膛：“岳娃子，你放心去做！村里有我们！就算……就算天塌下来，我们也给你顶着！”

“对！岳娃子，我们信你！”

“跟它们拼了！”

族人们压抑着恐惧，纷纷低吼出声，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和农具，原始的勇气在绝境中被点燃。这微弱的声浪，在这被黑暗与危机笼罩的村落里，显得格外悲壮。

赤岳看着那一张张或苍老、或年轻、却同样写满信任与决绝的脸庞，鼻腔一酸，一股热流涌上眼眶，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他重重地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时辰将至，月隐星沉，正是子时阴阳交替之刻。

赤岳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开始踏着比上一次更加复杂、更加古老的禹步。他的脚步落在土地上，不再是无声无息，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仿佛每一步都踩在大地跳动的脉搏之上。口中吟唱的不再是单纯的祈请，而是混合了后土娘娘传递的那丝沉重意念、以及他自己誓死守护的决心所凝聚成的、断断续续却充满力量的古老音节。

“承地皇之血，感瑶姬之念，禀后土之忧……归墟蚀界，轮回将倾……赤谷微末，不敢惜身……祈告昆仑，望察幽冥……息壤……息壤何在……”

他的声音起初低沉，渐渐高昂，带着一种血泪交织的悲怆与不屈，在夜空中回荡。随着他的吟唱，那碗“心血井华”无风自动，水面剧烈荡漾，散发出微弱的、却异常纯净的白色光华。

他忽然睁开眼，双手捧起陶碗，将混合着血与意志的井华，缓缓浇淋在暗红色的赤菽灵种和那片冰冷的鳞甲之上！

“嗡——！”

一声并非来自耳边，而是直接响彻在所有人心灵深处的嗡鸣陡然炸响！那捧赤菽灵种并未像上次那样亮起温润的红光，而是爆发出一种极其刺目、近乎燃烧般的炽烈金红色光芒！那光芒中，隐约可见细密的、如同血脉般的纹路在流动，散发出磅礴的生机与一种决绝的守护意志！

而那片暗绿色的鳞甲，在接触到这金红色光芒和井华的瞬间，如同被投入烈焰的冰块，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嗤嗤”作响，冒起浓烈的、带着恶臭的黑烟！一股充满怨恨、暴戾和死寂的意念试图反抗、侵蚀，却被那金红色的光芒死死压制、净化！

赤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角渗出一缕鲜血。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力、精神意志，正如同开闸的洪水，疯狂地涌入脚下的地脉，涌入那正在燃烧的灵种之中！这是一种献祭，以自身为薪柴，点燃告急的烽火！

“岳娃子！”石柱等人看得目眦欲裂，却不敢上前打扰，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就在赤岳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抽空、身体快要支撑不住的刹那——

“唉……”

又是一声叹息！但这一次，不再遥远，不再模糊！那叹息仿佛就在耳边响起，带着无尽的慈爱、赞许，以及一丝……仿佛母亲看到孩子受伤时的心疼！

是瑶姬！是那已化身天地法则的瑶姬娘娘的意志，在这一刻，清晰地做出了回应！

一股精纯、温暖、浩瀚如同星海般的意志，如同甘霖般从天而降，并非直接灌注于赤岳体内，而是轻柔地包裹住他那股即将燃烧殆尽的意念，包裹住那团金红色的烽火，然后，以一种超越凡人理解的方式，将其猛地“按”入了地脉的最深处，沿着那纵横交错的地脉网络，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清晰度，向着冥冥中那个神圣的所在——昆仑——传递而去！

这一次的传递，不再是微弱的涟漪，而是一道灼热的、烙印着“归墟”、“轮回”、“后土”、“息壤”等关键信息的闪电！一道以赤岳生命和瑶姬意志共同点燃的、刺破黑暗的闪电！

“噗——”

赤岳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大口鲜血，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金红色的光芒和鳞甲的黑烟同时消散，那捧赤菽灵种彻底化为了灰烬，随风飘散。那片鳞甲也变得黯澹无光，仿佛失去了所有邪异。

“岳娃子！”

石柱和阿木等人惊呼着冲上前，扶住了昏迷过去的赤岳。他的呼吸微弱，脸色如同金纸，但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弧度。

传讯，成功了。

几乎就在赤岳倒下的同时，远在万里之外，超然于尘世之上的昆仑仙境，瑶池之畔。

静坐中的西王母，凤目骤然睁开，眸中星河流转，勐地爆发出璀璨的神光！她霍然起身，雍容华贵的面容上首次出现了难以掩饰的震怒与凝重！

就在刚才，一股强烈到无法忽视、蕴含着悲壮、警示与祈求的意念，混合着瑶姬那熟悉而温暖的守护意志，以及一丝令人厌恶的归墟死寂和共工怨念的气息，如同受伤的勐禽发出的哀鸣，直接穿透了昆仑的层层禁制，撞入了她的心神！

那意念中携带的信息是如此清晰：归墟异动，鬼门崩裂，轮回受损，后土告急，息壤之求……以及，那个名为赤谷的人间村落，那个以生命为引、传递讯息的少年……

“归墟……尔敢！”西王母冰冷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瞬间让整个瑶池的温度骤降，池水表面凝结出一层薄霜。她之前就有所察觉，却没想到事态竟然恶化到如此地步，连后土都感到棘手，轮回根基都被动摇！

她抬起玉手，指尖神光缭绕，瞬间勾勒出几个玄奥的符印，打入虚空。

“诏令：九天玄女，速至瑶池！”

“诏令：青鸟使，即刻探查幽冥边界、四海归墟动向！”

“诏令：白鹤童子，持我符诏，前往东华帝君、北斗星君处，通报此事，共商对策！”

一道道指令随着神念瞬间发出，平静了许久的昆仑仙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瞬间运转起来！祥云之间，仙光纵横，一道道强大的气息从各处洞府、宫阙中苏醒、汇聚。

西王母走到瑶池边，俯瞰着下方云海翻腾，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落在了那片神州大地上，落在了那个此刻正陷入昏迷的少年身上。

“赤岳……烈山氏的后裔……瑶姬，你选中的守护者吗？”她低声自语，眼神复杂，“放心，这烽火，昆仑收到了。”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更加深邃锐利。

“至于息壤……”

她知道，寻找这等自上古便已失落的神物，绝非易事。但这或许是延缓轮回崩塌、争取时间的关键。此事，或许还需落在人间。

昆仑已然震动，三界风云，将因这偏隅之地少年以生命点燃的烽火，而骤起波澜。

与此同时，在神州大地的另外几处隐秘之地——终南山深处某处云雾缭绕的洞府、云梦大泽边缘一座古老的巫祠、蜀地依傍着阴森泉眼的村落——那些修为高深或有特殊传承的守护者，无论他们是人是仙还是精怪，都在这一刹那，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昆仑的方向，或者感受着脚下地脉传来的、那一闪而逝的悲壮悸动。

一种大难临头、天地将倾的压抑感，开始在所有感知敏锐的存在心头蔓延。

赤谷村中，众人将昏迷的赤岳小心翼翼地抬回小屋。没有人欢呼，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沉默与更加深沉的忧虑。他们守在小屋内外，看着昏迷的赤岳和依旧不醒的稷伯，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夜，还很长。但昆仑的回响，已然在路上了。只是这回响，最终会以何种方式，降临到这多灾多难的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