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萧萧,落英在风里打着旋儿,如碎雪乱舞。宜修旗头米珠流苏垂落,在竹影斑驳的阴影里泛着细碎荧光。
侧着身远眺永寿宫,食指在五公主掌心轻轻划动,写罢三个字,便覆上那只小手,将余温锁在其中。
“《左传》有云:不备不虞,不可以师。帝王之心,深若寒潭。主动留你,是‘将欲取之,必先与之’,必有所图,自然无需太后以情分相换;
被动应太后之请而留你,便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情分折了恩典,那份亲厚,也就淡如薄酒了。七妹如何能从中受益?”
五公主攥紧手心,那三个字的纹路仿佛烙进了皮肉,静静仰视宜修沉静的侧脸,恍然道:“唯有皇阿玛对我‘用之有物’,能为他‘固邦本、安黎元’,皇玛嬷的情分才能真正惠及七妹。”
“正是。”宜修淡淡一笑,眼底却掠过一丝苦涩,“所以要等,等风来,等机遇至,而非用些‘蚍蜉撼树’的小伎俩,落得个弄巧成拙的笑柄。顺势而为!”
她当年就是没看透胤禛许诺背后的算计,才会觉得枕边人满腔爱意,贪恋不已,最后让纯元死在了胤禛最爱她的时候。
敲打完五公主,宜修在剪秋搀扶下踏入永寿宫。
“咳咳~”已然病重的温贵妃,涣散的眼神突然聚焦,向宜修伸出了手,“她,她应了吗?”
“嗯。”宜修点头。
“那、那就好。”温贵妃眼神瞬间就亮了。皇上要打压钮祜禄氏,法喀的爵位注定留不住的,也注定法喀不可能再冒头,可钮祜禄家不能落入阿灵阿手里!!
否则,只会给德嫔和胤禵添助力——德嫔的亲妹妹,是阿灵阿的福晋。
这一点上,宜修和温贵妃立场一致,双方本就在胤?一事上达成共识,又有了共同的目的,瞬间成为了最密切的盟友。
法喀出不了头,另外两个弟弟尹德、富保可以,法喀的儿子策定更可以。
只要阿灵阿敢在贵妃丧仪上生事,她们就可以推波助澜,将这事儿扩大,等事情发酵到最大时,法喀做出受不住皇家打压,一夜看破红尘,剃度出家……届时,康熙的脸往哪放?
妃子刚死,就夺了人家亲哥哥的爵位,把人逼的出家,八旗勋贵能不唇亡齿寒?历史上,法喀败就败在,试图用自己的退让恳求帝王脸面上,却忘了皇家人都是属狗的,脸说变就变,你软他只会觉得你好拿捏,得寸再进尺。
温贵妃没有多留宜修,她需要好好想想,临终前该如何与帝王叙话。
宜修也有另一个地方要去,顺从地出了永寿宫。
绣夏撑起一把泸州贡品满穿伞,绘春抱着弘晓立在伞下,染冬摇着团扇送来阵阵凉风,弘晓呵呵笑着,盯着扇面,乌黑发亮的眼珠转个不停。
“主子,都备妥了。”染冬颔首,“春禧殿那边也递了话,咱们一到,就开宫门。”
绣夏忍不住蹙眉:“主子,真要带小格格去见那位?万一她又……”又像前次那般疯魔,抬手就要打人怎么办?
宜修一身绛紫飞金妆缎旗装,鬓角簪着一支佛手纹镶蓝宝石,摇着团扇,逗弄绘春怀里的弘晓,“母不慈,子不孝,可世人往往只会谴责子不孝,总拿到底是长辈的话来搪塞前半句。”
《论语》有云: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
“可皇上也没要求您非要孝顺德嫔,这些年不都…”绣夏嗫嚅道。
宜修见她如此,轻声喝道:“蠢货!”
绣夏不想宜修如此疾言厉色,连忙跪下请罪。
“走吧。”宜修扫了一眼四个丫鬟,没再说什么。
其实,她先前不比绣夏强多少,觉得年节礼、每月孝敬给到位,面子功夫做足,不给人把柄,足以堵住外人的嘴。
直到前日她去延禧宫探望惠妃,惠妃点醒了她,就像追封一样,有些事儿就是做给外人看的。
若皇上真的对德嫔翻脸无情,第一个要忧心的,就是她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妃嫔。
皇上今儿可以对德嫔这个有子有女、宠爱多年的妃嫔无情,明儿是不是就能作践她们这些早就不近身伺候的嫔妃呢?
皇上不再动德嫔的位份,准胤禵每月探望,甚至春禧殿的一应供应不输永和宫,这般善待德嫔,未必是真的还怜惜德嫔,而是要让旁人瞧见,他是善待旧人的。
“五公主出降,皇上是一定会复她妃位的。你啊,一味地避让,不过是原地踏步,堵得了外人的嘴,却瞒不过皇上的心。丫头,你入宫多年,做戏还不会?”
这话狠狠点醒了宜修,康熙本质上是冰冷的政治机器,端的是严于待己宽于待人,越是掌握权力的人,越喜欢把律法、规矩挂在嘴边。为什么?因为律法和规矩,都是用来约束别人的。
帝王可以无情,但帝王却希望别人一定要有情。
无情无义之辈,要么是被利用后扔了,要么一开始就被打入“冷宫”。
得失从来结伴而行,她想要得,就不能失了帝王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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