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日魔尊 第140章 凝固的笑容

克里斯家有节奏的敲击声在后院有规律地回荡，那是里昂·克里斯工作的声音，沉稳、有力，如同他本人的性格。

他虽是银匠出身，打铁却也是看家本领，闲暇之余常会接些铁器活计，手艺半点不含糊。

春日午后的阳光透过敞开的门窗，将温暖的光斑洒在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客厅里。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家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新烤黑麦面包的焦香，炖煮的根茎蔬菜散发的清甜，还有壁炉里冷灰残留的淡淡烟火味。

玛莎·克里斯正站在厨房的水槽边，清洗着几个新鲜的、还带着泥土芬芳的春季块茎。

水流哗哗，她嘴角噙着一抹恬淡而满足的微笑。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远方。

算算日子，艾文应该已经抵达那座宏伟的王都，踏入他心心念念的魔法学院了吧？那孩子，从小就与众不同，聪明得让人心疼，也懂事得让人欣慰。

她想象着艾文穿着法师袍，在明亮的课堂里学习高深知识的样子，心中便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骄傲和一丝淡淡的、空巢的思念。

她相信，她的儿子无论在哪里，都会绽放出属于他的光芒。

后院传来小女儿莉雅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打断了玛莎的思绪。

她探头望去，只见里昂刚停下手中的活计，用那双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大手，笨拙却又无比温柔地，将蹒跚跑向他的小女儿一把举过了头顶。

莉雅兴奋地挥舞着小手，发出“咯咯”的笑声，阳光照在她细软的发丝上，晕开一圈毛茸茸的金光。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莉雅紧紧攥在右手里的那只光元素蝴蝶。

那是艾文离开时，用魔法为她凝聚的礼物。

一个多月过去，这只魔法造物蕴含的能量已经变得极其微弱，光芒黯淡，翅膀扇动的频率也慢了许多，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但它依旧顽强地存在着，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成了莉雅最珍视的宝贝，睡觉都要放在枕边。

此刻，这微弱的光，映照着莉雅无忧无虑的笑脸，也映照着里昂那双平日里坚毅、此刻却盛满柔情的眼睛。

这幅画面，美好得如同最温暖的梦境。丈夫可靠，女儿可爱，远方的儿子前程似锦。

玛莎觉得，生活待她不满，所有的艰辛和付出，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她擦干手，解下围裙，准备去后院加入他们，享受这难得的、阳光正好的闲暇时光。

……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而清晰的敲门声响起，“咚、咚、咚”，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异样的沉重感，打破了屋内温馨的宁静。

“来了！”玛莎下意识地应了一声，脸上自然而然地重新浮现出接待客人的热情笑容。

她一边理了理额前有些散落的发丝，一边快步走向门口。会是谁呢？这个时间，或许是邻居来借点什么，或许是镇长老汉克来商量事情。

她毫无防备地，带着那抹发自内心的、因家庭幸福而滋生的柔和笑容，伸手拉开了木门。

门外的光线涌了进来，有些刺眼。玛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才看清站在门口的人。

是维克多导师。

然而，仅仅是一眼，玛莎脸上那温暖如同春阳的笑容，便瞬间凝固了。如同炽热的铁块骤然浸入冰水，发出“嗤”的无声悲鸣。

眼前的维克多，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衣着整洁、神情平和睿智的法师导师判若两人。

他的法师袍不再挺括，沾满了尘土，边缘甚至能看到清晰的破损和污渍，仿佛刚从某个惨烈的战场逃离。

他的脸上刻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嘴唇干裂，眼窝深陷，最让玛莎心脏骤停的是他那双眼睛——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从容与智慧，只剩下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人压垮的悲痛与愧疚，还有一丝……不敢直视她的闪躲。

一股冰冷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玛莎的脚底瞬间窜升至头顶，让她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不详的预感，如同最粘稠的墨汁，迅速在她心中扩散开来，染黑了所有的温暖与光明。

艾文……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但她死死地压住了这个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念头。

不，不会的！绝对不能是艾文出了事！他那么聪明，又有维克多导师保护，一定能逢凶化吉的！一定是别的事情，或许是导师在路上遇到了麻烦，需要帮助……

她不敢想，更不敢问。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脸上的肌肉僵硬地维持着那个笑容的弧度，但那笑容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变得比哭还要难看，脆弱得像一张一触即破的薄纸。

“维、维克多导师……”玛莎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丝颤抖，她努力让它听起来正常些，“您……您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她几乎是凭借本能，侧身让开了门口，动作显得有些慌乱和笨拙。

她甚至不敢再多看维克多一眼，生怕从他眼中得到那个可怕的确认。

维克多看着玛莎那强装镇定却难掩恐慌的样子，看着她脸上那凝固的、令人心碎的笑容，他的心脏像是被无数根针同时刺穿，痛得他几乎要蜷缩起来。

他张了张嘴，那声沉重的问候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更加苦涩的表情，默默地、脚步沉重地踏进了这个他曾经带来希望，如今却要带来绝望的家门。

他走进客厅，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却仿佛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大山。他那狼狈的样子与这个整洁温馨的小家格格不入，像是一滴浓墨，滴入了清澈的水中，迅速污染了所有的安宁。

后院的里昂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和玛莎不自然的语调，他抱着莉雅走了过来。

当他的目光触及站在客厅中央、神色悲痛的维克多时，这个高大汉子脸上的柔和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被寒风吹熄的火焰。

他浓密的眉毛紧紧拧在了一起，一种钢铁般的凝重覆盖了他整张脸庞。

他没有立刻发问，只是沉默地、用一种近乎审视的、带着最后一丝侥幸期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维克多。

莉雅似乎也感受到了屋内骤然改变的气氛，她不再笑闹，小手紧紧抓着里昂的衣领，另一只手里那微弱的光蝶也停止了扇动，只是静静地散发着最后的光芒，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又有些不安地看着这个陌生的、看起来很悲伤的叔叔。

玛莎关上门，仿佛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和生机。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手在身前无意识地紧紧绞着围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看着维克多，看着丈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破胸膛。

她依旧强迫自己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难看的微笑，仿佛这层薄薄的伪装，是她对抗即将到来的残酷现实的最后一道屏障。

“导师……您，您坐下说……”玛莎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是……是路上不顺利吗？还是……学院那边有什么事情？”

她还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挣扎，希望能从维克多口中听到任何与艾文无关的、哪怕是再坏的消息。

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莉雅偶尔发出的、细微的鼻息声。

阳光依旧透过窗户照射进来，但在场的三个大人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仿佛置身于冰窖之中。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维克多身上，等待着他开口，等待着他将那把悬在头顶的、名为“现实”的利刃，最终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