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泡影 第48章 丑小鸭

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许是见多了游客，它们一点都不害怕，该吃吃该喝喝。遇到特别漂亮的鸟儿，刘忆会认真看介绍，想把名称、发源地以及习性记下来，并逗逗它，赞美它。

刘忆的目光关注小鸟，陈磊的关注投给了她，他感叹来对了地方。当初尹彬提议去动物园，他很不屑地说动物园有什么好看的，全国各地的动物园大同小异，无非这边多几只河马，那边多只小棕熊，从小就看，还没看够？尹彬不说话瞪着他，瞪得他心里发毛，他渐渐回过味儿来了，喃喃低语：小忆不会真的没去过动物园吧？

现在他知道答案了，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她，难得地表露出轻快活泼，跟鸟儿说“你好”，“你可真漂亮”，“你的声音像风铃”。

刘忆察觉了他的热烈目光，浑身不自在，便说：“别看我，看鸟。”

陈磊说：“鸟儿已经看够了，人还没有。”

刘忆语塞，低下了头。互动只有一个回合就中断了，陈磊却很开心，他喜欢这种羞涩的表达，比起那些毫不谦虚地嚷嚷着老娘天下最美的女同胞，含蓄可金贵多了。他拉了刘忆的手，亲切地说：“鸟儿看完了，我们去看孙悟空的亲戚。”

猴子的环境比鸟儿好太多，有假山有小水塘。小猴趴在妈妈怀里，似乎在撒娇或者是聊天，不知怎的突然尖叫起来，应该是发脾气了，妈妈没了耐心，推开它跳下了假山。小猴随即也跳了下去，赶上去，抱着妈妈的肚皮倒吊着，跑了三四圈也不松手。妈妈累了坐下来休息，小猴又巴巴地趴它怀里，妈妈也抱紧了它。

猴子和人真的很像，仿若小孩子要吃糖，妈妈不给，开始是好言请求，后来是承诺今天吃了明天就不吃，结果妈妈铁石心肠，小孩儿怒了，发火了。妈妈开启了哄娃模式，却发现是火上浇油，孩子更加变本加厉。于是妈妈使出常见的招数——走开。小孩儿慌了，比起棒棒糖，被妈妈抛弃显然更可怕，怎么办？牢牢地抱住妈妈，说我不想吃糖了。

想得入迷时，一只小调皮扑到面前，刘忆被吓得连连后退，陈磊搂了肩膀安慰说：“不怕，有玻璃隔着，它喜欢你。”

刘忆定了神，看见小猴咧开了嘴在笑，便放松了，伸出手掌覆在玻璃上，没想到它也伸出爪子，刘忆蹲下它也蹲下，刘忆歪歪头它也学着样子歪歪脑袋。调皮又机灵，谁会不喜欢呢？可惜吃饭时间到，饲养员一阵哨声就把它们收走了。

陈磊说：“要不我们也吃饭吧？”

刘忆不饿，不过为了减轻陈磊的负重，她还是答应了。他们坐在树荫下的草丛上，陈磊相当周到，带了野餐垫来。眼前是一片湖面，上面游着几只黑天鹅。

黑天鹅真的惊艳，乌黑发亮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渐变的深蓝，脖颈修长，弧度优雅，形容人的脖子漂亮叫“天鹅颈”一点不过分。与黑色羽毛形成反差的是深邃的红眼睛和尖细的红喙，仿若无尽黑夜中的一团篝火。

不过，刘忆还是喜欢白鹅，孟奶奶家的大白鹅灰仔，看到她会扇着翅膀“嘎嘎”叫，她张开双臂蹲下去，它就扑到她怀里，拿脖子蹭她的脸，柔柔的滑滑的软软的。灰仔笨笨的，老是被狗欺负，被调皮小孩儿欺负，它只会叫，边叫边躲。它不漂亮，不及黑天鹅的十分之一，如果以美貌划分，灰仔就是个纯路人。可是刘忆清楚，黑天鹅会让她惊叹，仅此而已，而灰仔却会永驻心间。

陈磊指着远处说：“看，天鹅一家过来了，鹅妈妈，鹅爸爸，还有鹅宝宝。”

待它们游到近处刘忆才看清楚，三只灰色宝宝，跟爸妈比，简直不是一个物种。

“鹅宝宝怎么这个样子？”

陈磊笑着说：“不漂亮对吧？它们是现实中的丑小鸭，长大后才能变天鹅。”

“不止天鹅，人也一样，刚出生时丑的不行，我就是，当时我妈第一眼看到我都哭了，不是激动的哭，而是被我丑哭的，你猜我小名儿叫什么？”

刘忆摇摇头。

陈磊还没说出口就自己先笑了起来，“你肯定想不到，我妈叫我‘猴猴’。因为我身上的毛又长又多。皮肤又黑又紫，活脱脱一只猴子。”

刘忆瞥了眼他裸露的手臂，黑乎乎的一层汗毛，人如其名。

“你刚出生时就漂亮，对不对？”

“没有，我也很丑，妈妈说我像老鼠。”

“哦，也对，小时候越丑，长大就越好看，比如说咱俩，活生生的例子，是吧？”

刘忆不作回应，陈磊就是这样，爱夸别人，更爱夸自己。

“你小名儿叫啥？不会是…米妮吧？”

陈磊的推测很简单，像老鼠，女老鼠，除了米妮还能是啥，总不能叫‘鼠鼠’吧？

“没有小名儿，妈妈一直喊小忆。”说完她就大口吃饭团，她不饿，但她得让一些东西压制住异动颤抖的心脏。

她有小名儿，丑小鸭，外婆取的。

那是个冬天，窗外下着大雪，她坐在窗台上看书。外婆问她看的什么书，问她认不认字，能不能看懂。她说认识一些，妈妈讲过几遍，所以看得懂。外婆问她书上讲了什么故事，她说是安徒生童话，丑小鸭的故事。外婆问她喜不喜欢这个故事，她说喜欢，外婆就说，既然喜欢，我就叫你丑小鸭吧，反正你跟它一样讨人嫌。

外婆第一个喊她丑小鸭，接着外公舅舅喊，再后来，小区的人也跟着喊。丑小鸭丑小鸭，没有爸爸的丑小鸭，丑小鸭丑小鸭，没人爱的丑小鸭。

丑小鸭，丑小鸭。

久远的声音又跨越时间空间来到她身旁，萦绕在她耳边。她不知道书中变成天鹅后的丑小鸭会不会忘记曾经卑微的过去，她只知道她忘不了，它会在某一个瞬间被唤醒，恶魔一样缠着她。

“别吃了，吃太快会噎着。”

陈磊抢过她手中的第四个饭团，轻抚着她的后背说：“没事的，有我在，放心，有我在。是不是想起伤心事了？”

“对不起，刚才太激动了。”刘忆挣脱开他的怀抱，茫然地看着湖面上的天鹅一家。

“我们去看别的。”

陈磊开始收拾东西，既然这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赶快离开是明智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