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泡影 第12章 想要偏爱

菜市场是烟火气最浓的地方，不论是案板上拼命挣扎，甩得鱼佬一脸水的大青鱼，还是笼子里咯咯叫不停的老母鸡，亦或是安详闭着眼睛，用来吸引顾客的牛头，无不诉说着生气勃勃，更别说扯着嗓子的叫卖，不厌其烦的讨价还价，空气中弥漫着的卤香，面包香，油炸香。香味如无形的棍棒，敲打着沉睡的味蕾：快起来，别睡了，留流口水的时间到了！

刘忆喜欢菜市场，因为它有一种突发的、没有预兆的“无序感”，比如待宰的鸡逃跑了，惹得店主满地追，小鱼翻出鱼框，丝滑地掉进下水道，顾客幽怨地对老板说，在我接手之前，损失都算你的。小孩哥练手切豆腐，结果切到手，“血染的豆腐”只能留给自己吃，逞能的中学生把一整笼刚蒸好的馒头翻到地上，路人打趣他：三天的伙食已经预定了。

吵架的小夫妻，吵到动手将大桶散装辣椒酱推倒，弄得满地鲜红。当时刘忆正在隔壁干货店买木耳，她目睹了全过程。两个人本来甜蜜地依偎在柜台前看手机，突然就冷了脸，相互吵了几句刘忆听不懂的本地话，然后就动手了，令人惊讶的是，他们两个竟然同时去推柜台上的白色塑料桶，如若不是从头围观，知道前因，肯定以为他们齐心协力在干“正事儿”。“作案”之后，两个人背靠背又刷起了手机，直到菜市场管理员过来，勒令他们打扫干净，他们把报废的辣椒酱冲到下水道时，开始彼此埋怨，开始算亏了多少钱。

刘忆买完东西准备离开时，又拐到他们店里买了一瓶，因为辣椒酱撒在地上时，清香四溢，辣而不燥。女人认出了她，边灌装边讪笑着说，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说呢，任何事情都是一体两面，他们损失了辣椒酱，但他们收获了顾客，起码刘忆在滨城的日子里，这家“春梅辣椒酱”从未在厨房里断货。

相比超市的秩序与冷静，菜市场的无序和热闹给生活增添的精彩更多。

尹彬笑她不走寻常路，竟然到菜市场找乐子。其实他不知道，找乐子只是“赠品”，寻找新鲜食材给他做可口饭菜才是“正品”。

“晚饭想吃什么？”

“简单的，我看你上班挺累，买点凉拌菜吧。”正好路过卤菜摊，尹彬提议买凉菜。

不曾想刘忆拉走了他，走了好远她才低声说：“那家不干净，老板老是对着柜台剪指甲，你想，指甲断了可不像鞭炮一样到处窜？”

“哦，好事都被你看见了，你说哪家好？”

刘忆指了指生意最好的那家说，“她家人最多，可能也不干净，但至少味道好，食材周转快，两者相害取其轻吧。”

忽然之间，尹彬竟觉得此时的刘忆展现出了少有的可爱，其实她这个年纪应该像小静那样没心没肺的虚度光阴，奈何生活强加给她的不幸太多。

“好，听你的，排队去，希望轮到我们的时候不要盘子都空了。”

“空了就吃空气呗，反正你常吃。”

被将了一军，尹彬报复性的捏了捏她的耳垂，刘忆莫名恍惚，似乎回到了12岁那年的元宵节灯会，她执意走到最远的古城楼上赏灯，去的时候雄心万丈，尹彬劝她她不听，没想到回家时走到半路腿就像喝了几缸醋，酸麻的使不上一点力气。尹彬叉着腰，跟头老黄牛一样喷了半天的气，然后捏着她的耳朵，恨铁不成钢地说：“你呀，真想把你丢到野地里喂狗。”

当然，喂狗是不可能的，他只是口头说说，实际上他把刘忆背了回去，度过了最“难忘”的元宵节。

对刘忆来说也是最难忘的，趴在他的背上，仿佛飘在云端，什么蟠桃啊人参果啊，轻轻抬手就能够到，悠闲漫步的仙鹤青牛大狮子，想摸就可以摸，温顺得很。还有玩耍的神仙侍女，你躲我藏，不亦乐乎。趴在小彬哥背上，跟做神仙没有区别。

“哇哦，可能真的没了，你看，见底了。”尹彬朝她示意。

刘忆踮起脚尖看了看，确实。

尹彬无不遗憾地说：“差一个就轮到我们了，可惜。”

刘忆不这么认为，她悄悄指了指前面的大爷，小声附在尹彬耳边说：“他才最可惜，比我们惨多了，他的前一位一粒花生米都没给他剩下。”

话刚说完，前面的“大光明”脑袋转过来了，面无表情地说：“为我惋惜是没有必要的，事实上我非常幸运，下一分钟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

说完又把脑袋转过去，站得笔直，颇像电线杆。

果然，就在尹彬刘忆犹豫要不要离开的时候，柜台上的盘子又被重新装满了，补货到位。

刘忆好一阵唏嘘，尹彬问：“想好吃什么了吗？”

刘忆指着琳琅满目的菜品说：“花生香干竹笋藕花拉皮。”

老板娘飞一般的手速，几乎是话音刚落，菜就已经到了拌料盆里。

尹彬不解，他记得刘忆最不喜欢藕花，因为太能吸汤汁，她觉得吃到口中跟喝料汁一样，不舒服。还有花生，吃起来费时间费牙，咀嚼的腮帮子酸。至于香干和竹笋，平时做菜可以，要是做成凉拌菜，她是不会选的，她认为这种做法不是最好的。

“我记得这些你不喜欢，难道改口味了？”

“没有，这是你喜欢的，你口味变了吗？”

“没有，”尹彬说，“海蜇丝海带丝木耳黄花菜豆腐皮，加香菜洋葱黄瓜丝，不要辣。”

刘忆压抑住内心深处的激动，低声说，“你还记得我爱吃的。”

“当然记得。”

在枫林镇，他们经常光顾的卤菜摊是一位姓谢阿姨的。有时候大人工作忙没时间做午饭，就给三块钱让孩子去吃面。吃面吃腻了，尹彬和刘忆就开始鼓捣其他吃的东西，买凉拌菜是其中一种。通常花五块钱买份凉拌菜，蒸两碗米饭，再烧个紫菜蛋汤或者青菜蛋汤，简简单单一顿午饭就好了，尹彬会把蛋花捞给刘忆，理由是给她增加营养。

凉拌菜的优点之一就是种类多，可以让羞涩的钱包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他们尝试了全部食材，最终敲定了各自的最爱，统一了不加辣原则。

老板娘打包之后，尹彬另外又买了一份：龙须菜腐竹魔芋芋头粉云丝酸萝卜，加香菜紫甘蓝胡萝卜丝，中辣。

刘忆不明白。

尹彬说买给你心姐，她爱吃这些。还买了荤菜：卤牛肉，鸭肝，鸭肠，酱鸭。

刘忆明白了，卤牛肉是小彬哥的，鸭肝鸭肠是康越心的，酱鸭是自己的。不偏不倚，每个人都不委屈，不吃亏。

刘忆却感觉从万米高空摔到了冰窟里，尹彬做的没错，可是，刘忆不想要公平公正，她想要偏爱，来自小彬哥的，独属于她的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