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讨厌她，但她是我的鬼 第134章 井底遗骸

程家古宅的朱漆大门早已失却了往日荣光，门楣上悬挂的“程府”匾额断了一角，剩下的部分被风雨侵蚀得字迹模糊，仅能辨出几个残缺的笔画，像一张咧开的、无声哀嚎的嘴。苏雪棠伸手去推时，门轴发出“吱呀——嘎啦”的垂死呻吟，那声音干涩、滞重，像是从锈蚀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带着百年朽木特有的颤栗，在空旷的庭院里撞出一圈圈沉闷的回音。

阳光穿过前厅那扇雕花窗棂时，已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窗棂上的牡丹纹样早已脱漆，木筋裸露在外，有的地方甚至被虫蛀出了细密的孔洞，几只黑褐色的潮虫正沿着纹样的沟壑缓慢爬行。光线落在积了半指厚灰尘的地板上，竟真的织成了一张蛛网般的阴影，每一道光影的边缘都模糊不清，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吞噬。程筱筱的灵体在门槛前骤然凝固，她那近乎透明的裙摆还在微微飘动，带着一丝不属于阳间的寒意，而实体化的右手手指悬在半空，指尖距离门板不过一寸，却像触到了一层无形的、冰冷的屏障——那是生与死的界限，指尖的灵体微光在屏障上泛起细碎的涟漪，转瞬即逝，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冰晶碎裂的轻响。

“就是这里……”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缕游丝，混在门轴的余响里，几乎要被庭院里呼啸而过的穿堂风卷走。话音落时，灵体周身的微光都黯淡了几分，仿佛提起这地方，就耗尽了她积攒许久的力气。苏雪棠抬眼望去，只见她低垂的眼睫上凝着一层极淡的灵雾，像未干的泪痕，而本该鲜活的脸颊，此刻竟也映着古宅的灰败，透着一股化不开的死气。

苏雪棠迈过门槛时，脚下的腐木地板发出“咔嗒”一声脆响，那声音尖锐得有些刺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断裂。她低头，看见木板的缝隙里嵌着几根早已褪色的蓝布条，想来是当年府里下人衣物上脱落的，如今却成了这死寂古宅里仅存的、关于“人”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朽木的腐味、潮湿的霉味，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陈旧胭脂的甜腻气息，那气息淡得几乎无法捕捉，却又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着人的神经，提醒着这里曾有过的鲜活岁月。

云无尘跟在后面，新买的登山鞋踩在庭院的杂草里，早已沾满了晨露和泥泞。草叶高及膝盖，叶片边缘带着细小的锯齿，划破了裤脚，留下几道浅浅的绿痕。他走得极慢，目光扫过庭院里疯长的藤蔓——那些藤蔓缠绕着断落的石桌石凳，将残破的石雕狮子半个身子都埋进了绿意里，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石眼，漠然地望着天空。口袋里的罗盘一直在不安地震颤，黄铜的外壳贴着皮肤，竟透出一股刺骨的寒意，指针疯狂地旋转着，时而指向古宅深处，时而指向脚下的土地，仿佛被这里浓郁的阴气搅乱了方向。他下意识地攥紧了口袋，指节微微发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敢出声——这古宅里的寂静太过沉重，连呼吸都像是一种亵渎。

通往二楼的楼梯是木质的，踏板早已被岁月磨得光滑，边缘处朽坏得厉害，露出里面疏松的木芯。苏雪棠走在前面，每踩一步，楼梯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仿佛随时都会崩塌。扶手上的油漆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沉的木头，上面还留着几道深深的划痕，像是指甲抓挠过的痕迹，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二楼的走廊弥漫着更浓的霉味，墙壁上的墙纸卷曲脱落，露出里面斑驳的灰泥，有的地方还洇着深色的水渍，形状像极了人形的剪影，随着穿堂风的吹动，影子仿佛在微微晃动。

走廊尽头的主卧房门半敞着，门楣上挂着的铜铃早已锈死，铃舌卡在铃身里，连一丝声响都发不出来。程筱筱的灵体突然加速，像一阵风似的飘了过去，灵体在穿过门板时，周身的微光骤然变得透明，几乎与空气融为一体，只有那缕淡青色的发丝还隐约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消散。苏雪棠紧随其后，刚踏入房门，瞳孔便骤然收缩——房梁很高，漆黑的木梁上布满了蛛网，蛛网上挂着细碎的灰尘和枯叶，而一根朽烂的红绫正从梁上垂落，红绫的颜色早已褪成了暗沉的赭石色，上面布满了灰绿色的霉斑，有的地方已经断裂，只剩下几根纤细的丝线连接着，末端在穿堂风中轻轻摇晃，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极了有人在低声啜泣。

“我在这里……”程筱筱的灵体飘到绳结下方，她实体化的指尖缓缓抬起，指尖的微光触碰到那团霉变的绳结时，灵体突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绳结上的霉斑被触碰的瞬间，竟簌簌地往下掉着粉末，露出里面早已脆化的棉线。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哭腔，却又压抑得厉害，“等了很久很久……从春等到秋，从花开等到花谢，等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在等什么……”

云无尘站在门口，倒吸了一口冷气，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他看见程筱筱的灵体脖颈处，那圈淡青色的勒痕正缓缓浮现——勒痕很细，却很深，边缘处泛着淡淡的灰紫色，像是被粗糙的麻绳反复摩擦过，与她平日里笑起来时眉眼弯弯的活泼模样形成了骇人的对比。那勒痕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灵体周身的微光在勒痕处变得格外黯淡，仿佛那是她灵体上无法愈合的伤口，每一次触碰，都是一次撕裂。

苏雪棠却没有看那红绫，也没有看程筱筱脖颈处的勒痕，她的目光径直落在了墙角的老式梳妆台。梳妆台是酸枝木做的，表面的包浆早已磨损，露出里面浅色的木头，边角处磕破了一块，露出里面疏松的木芯。台面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一只死去的蜘蛛蜷缩在角落，早已风干成了一具残骸。梳妆台的镜面裂成了无数块，裂纹像蜘蛛网一样蔓延，每一块碎镜里都映着房间的一角，却又都模糊不清，仿佛藏着无数个破碎的过往。苏雪棠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碎裂的镜面，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粗糙，带着岁月的沧桑。她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一幅画面——许多年前的某个清晨，阳光透过完好的窗棂，洒在梳妆台上，一个的少女正坐在台前，手里握着一把象牙梳，慢慢地梳理着乌黑的长发。少女的嘴角带着浅浅的笑，镜中的倒影明媚得像春日的阳光，而如今，镜碎了，人去了，只留下满台的灰尘和无尽的凄凉。

“骨骸不在这里。”苏雪棠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死寂。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冰蓝色的眼睛转向窗外，目光穿过庭院里的杂草，落在了古宅西北角的那口古井上，“井。她的骨骸，在井里。”

程筱筱的灵体猛地一震，她抬起头，目光望向苏雪棠所指的方向，灵体周身的微光剧烈地闪烁起来，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云无尘也顺着苏雪棠的目光看去，只见那口古井被疯长的野草半掩着，草叶高过了井沿，缠绕在一起，像一堵绿色的墙。井沿是用青砖砌成的，青砖早已风化，表面坑坑洼洼，有的地方甚至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黄土。砖缝里不仅长着杂草，还开着许多不知名的白花——那花很小，花瓣是半透明的白色，花蕊是淡淡的黄色，一簇簇地挤在砖缝里，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类似腐肉的甜香。风一吹，花瓣便簌簌地往下掉，落在井沿上，又被风吹进井里，无声无息地消失在黑暗中。

三人沿着庭院的碎石路走向古井，碎石路早已被杂草侵蚀，许多石块都已松动，踩在上面发出“咯吱”的声响。路边散落着许多残破的物件——一只掉了底的青花瓷碗，碗身上的缠枝莲纹样早已模糊；一根断成两截的木簪，簪头的雕花还依稀可见；还有一块褪色的红布，像是从嫁衣上撕下来的，被风吹得贴在杂草上，像一抹凝固的血迹。

走到井边，云无尘蹲下身，将登山绳的一端系在最近的一棵银杏树上。银杏树很粗，树干上布满了沟壑，树皮斑驳，树枝上的叶子早已泛黄，风一吹，便簌簌地往下掉。他的手指有些颤抖，平日里系得又快又稳的绳结，此刻却打了好几次才打好——井里飘出的阴气太过浓郁，冰冷的寒意透过裤腿往上钻，让他的指尖有些僵硬。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登山鞋，鞋面上不仅沾满了露水和泥点，还沾了几片白色的花瓣，花瓣的边缘已经开始枯萎，像极了某种不祥的预兆。

“我下去。”云无尘的声音发紧，他抬起头，看了一眼程筱筱的灵体，又看了一眼苏雪棠，“井底阴气重，对你的灵体不好，筱筱，你待在上面。雪棠，你也在上面等着，我下去看看。”

程筱筱想反驳，灵体往前飘了一步，张口想说“我也去”，却被苏雪棠伸手按住了肩膀。苏雪棠的手指很凉，却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银发少女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带着一丝担忧，却也带着一丝笃定：“听他的，筱筱。你现在的灵体不稳定，井底的阴气会伤了你。”她说着，从背包里取出一支强光手电，递给云无尘：“小心点，照仔细些，有任何情况，立刻喊我。”

云无尘接过手电，点了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抓着绳索，慢慢往下滑。绳索在井壁上摩擦着，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那声音在空旷的井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井口的光圈随着他的下降渐渐缩小，从最初的圆形，慢慢变成了椭圆形，最后变成了一枚硬币大小的亮斑，微弱地映在井底的积水上。苏雪棠站在井边，银发垂落，遮住了她冰蓝色的眼睛。她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内侧——那里光滑细腻，没有任何伤痕，却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钻动，提醒着她早已被遗忘的过往。

“没有！”几分钟后，云无尘的声音从井底传来，带着浓重的回音，“井底只有些碎砖和朽木，还有浑浊的积水，没看到……等等！”

话音未落，绳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像是井底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程筱筱的灵体瞬间变得不稳定，周身的微光忽明忽暗，像接触不良的灯泡般闪烁着，甚至有几缕灵雾从她的身体里逸散出来，在空气中慢慢消散。“云无尘！”她失声喊道，灵体往前飘了几步，几乎要靠近井口。

苏雪棠立刻扑到井边，银发垂入黑暗，冰蓝色的眼睛紧紧盯着井底那枚微弱的亮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怎么了？云无尘，出什么事了？”

“头骨！”云无尘的嗓音变了调，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回音在井里反复回荡，“是头骨！井底有一个头骨！而且……而且只有头骨！没有其他的骨头！”

苏雪棠的心猛地一沉，她伸手抓住绳索，想往下拉，却听见程筱筱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那啸声刺耳至极，像是玻璃碎裂的声音，又像是野兽的哀嚎，穿透耳膜，震得人头皮发麻。程筱筱的灵体瞬间扩散成一团淡青色的雾状，在井口上方剧烈地翻滚着，雾气里夹杂着细碎的光点，像是她正在崩溃的灵体碎片。但仅仅一秒钟后，雾气又猛地凝聚成人形，程筱筱的脸颊上布满了泪痕，灵体的颜色变得更加透明，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几分钟后，那个沾满泥水和霉斑的颅骨被装在登山包里，由云无尘拉了上来。颅骨很大，显然是女性的，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淤泥，淤泥里还夹杂着几根水草和细碎的木屑。颅骨的眼窝是空的，黑洞洞的，像是在无声地注视着什么。颧骨处有一道明显的裂痕，牙齿脱落了好几颗，只剩下几颗残牙嵌在牙槽里，显得格外狰狞。苏雪棠异常平静地接过背包，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头骨的眉心，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而粗糙，淤泥在她的指尖化开，留下一道道黑色的痕迹。

“应该是你的。”苏雪棠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眉骨的弧度，颧骨的形状，都和你很像。”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颅骨的眼窝处，那里还沾着一片白色的花瓣，“但其他部分呢？你的躯干骨，四肢骨，去哪里了？”

云无尘灰头土脸地爬了上来，他的脸上沾着泥水，头发湿漉漉的，额前的碎发贴在皮肤上，显得有些狼狈。他手里还攥着半块月形玉佩，玉佩是白色的，却已经失去了光泽，上面沾满了泥水和青苔。玉佩的形状很别致，是半个月亮的样子，上面刻着半个“棠”字，笔画纤细，却刻得很深。断口处参差不齐，边缘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血色，仿佛是刚断裂不久，却又被岁月尘封了许久。

“井底只有这个……”云无尘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将玉佩递给苏雪棠，“我在头骨旁边找到的，埋在淤泥里，要不是手电照到了反光，根本找不到。”

苏雪棠的呼吸骤然停滞，她伸出手，接过那半块玉佩。玉佩很凉，贴在掌心，像是一块冰。她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半个“棠”字，断口处的痕迹在她眼前不断放大，与脑海深处某个模糊的画面重叠——那是炮火纷飞的年代，街道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火光冲天，硝烟弥漫。一个穿着黑布衫的少女正朝她跑来，脸上满是惊慌，伸手想抓住她。而她自己，穿着一身白色的旗袍，胸口却炸开了一朵鲜红的花，剧痛从胸口蔓延开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最后看到的画面，是程筱筱跪在血泊中，抱着她的身体，哭得撕心裂肺。程筱筱的手里，正攥着一块完整的月形玉佩，玉佩被鲜血染红，上面刻着完整的“棠”字……

“雪棠……”程筱筱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双重音调，一重是她平日里清脆的嗓音，另一重却是沙哑的、带着绝望的啜泣，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别看我……别看着我现在的样子……太丑了……我不想让你看到……”

苏雪棠却没有理会她的话，她将头骨从登山包里取出来，小心地捧在怀里，然后慢慢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了头骨的眉心处。一股冰凉的触感从额头传来，紧接着，前世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般涌来——炮火的轰鸣声，子弹穿过空气的呼啸声，程筱筱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有胸口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一切都那么清晰，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身体……不见了……”程筱筱的灵体在一团淡淡的红光中渐渐稳定下来，红光包裹着她的灵体，却无法掩盖她声音里的破碎，“为什么只有头……我的身体呢？雪棠，我的身体去哪里了？”

苏雪棠猛地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猩红，那是愤怒，是心疼，也是笃定。她将头骨小心地用一块干净的布包好，然后紧紧攥住手心的半块玉佩，玉佩的断口硌着掌心，传来一丝刺痛，却让她更加清醒。“因为有人带走了。”她的声音很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目光扫过古宅的深处，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那些被岁月掩埋的真相，“有人在你死后，带走了你的身体。但没关系，筱筱，我们会找回来的。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恢复身体，我就一定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