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万百姓。
这是杨御蕃、吴三桂、祖大弼等几路人马在辽河畔汇合后,清点出的庞大数字。他们扶老携幼,蜷缩在初秋的河滩上,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逃亡的疲惫与对未来的恐惧。
三千关宁铁骑,这便是深入辽东腹地、在八旗眼皮底下周旋数日的全部精锐。此刻,他们散布在人群外围,人与马都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凝重。
清军自昨日起便踪迹全无,这反常的平静,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位将领心头。事出反常必有妖,多尔衮绝非心慈手软之辈,这死寂的背后,必然酝酿着他们尚未察觉的致命杀机。
然而形势比人强,没有回头路可走。他们唯一的生路,便是倚靠沈世魁的水师,利用辽河这条水道,将这三万生灵一船一船地运往相对安全的营口。
“沈总兵!”
吴三桂按捺不住,几步走到河岸边,指着在浅水中起伏的十几艘板栅船,语气焦灼,“就不能再多调些船来?靠这些舢板,要运到何年何月?建奴的马蹄声,怕是下一刻就要响起来了!”
沈世魁刚从一条船上跳下,闻言也是一脸苦色,他摊开手,声音沙哑:“吴总兵,非是沈某不尽心!这辽河水浅滩多,大船根本开不进来!就这些板栅船,还是我搜刮了沿岸所有能用的家伙!河道运力有限,我……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他遥指下游方向,补充道:“营口那边大船倒是备了不少,可它们卡在河口,接不上力!眼下,真的只能靠这些小船蚂蚁搬家了。”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祖大弼烦躁地一拳捶在旁边拴马的树干上,震得枝叶簌簌作响。杨御蕃则沉默地望着蜿蜒的辽河,以及河面上那缓慢往复、每次仅能载走百十人的船只,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时间,在一船船百姓的登船、离岸、远去中缓慢流逝。每一次小船靠岸,都伴随着一阵短暂的骚动和希望;每一次空船返回,又意味着新一轮漫长的等待。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唐通猛地一拍大腿,嗓音洪亮地打破了沉闷:“他娘的!都别哭丧着脸了!俗话说的好,‘人是死的,树是活的’!这岸边这么多现成的木头,咱们砍树造筏子啊!这不就能多送些人走了?”
他这话说得气势十足,仿佛瞬间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然而,一旁的吴三桂却听得嘴角一抽,脸上那苦熬出来的皱纹都快挤到一起了。
他有气无力地瞥了唐通一眼,语气里满是无奈:“我的唐总兵……你这俗话,怕是说反了吧?那叫‘树是死的,人是活的’!意思是要人灵活应变。你这上来就说人是死的……你这到底是想办法呢,还是搁这儿咒咱们呢?”
“呃……”
唐通被噎了一下,挠了挠头盔,梗着脖子道,“管他正说反说,意思到了不就得了!这筏子,到底能不能造?”
这时,沉默许久的杨御蕃走了过来,他蹲下身,抓起一把河岸边的泥土,又看了看并不湍急但暗流潜藏的河面,沉声开口道:“唐总兵这法子,听起来是个急智,但恐怕行不通。”
他指向河面:“其一,打造能载人涉险的牢固木筏,需要时间,更需要大量绳索和熟练工匠,我们两样都缺。
其二,辽河水情复杂,这些临时扎起来的筏子,万一在河中散架,后果不堪设想。其三……”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遭疲惫的将士和惊恐的百姓,“也是最要紧的一点,我们耗不起这个时间。砍树、造筏的动静,无异于告诉建奴我们在此地固守。届时,筏子没造好几架,多尔衮的骑兵倒先杀到了。”
祖大弼在一旁听得不耐烦,瓮声瓮气地总结道:“老杨的意思就是,你这主意,馊得很!别到时候人没运走几个,反倒把咱们自个儿全搭进去喂了王八!”
唐通被几人连番反驳,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却也无法反驳,只得烦躁地一跺脚:“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咋办?就这么干等着,把脖子伸出去让建奴来砍?!”
“也不是……全无道理。”
一个略显低沉但沉稳的声音响起,众人望去,是一直沉吟未语的王廷臣。他摩挲着下巴上的短须,目光扫过河岸地形。
“唐总兵说砍树,思路是活的。但我们不必把树变成筏子送到河里。”
他抬手指向身后那片茂密的林地,“我们可以用这些木头,依着河道拐弯处的这片滩涂,建一座坚实的木寨!”
他顿了顿,看到众人惊疑的目光,继续清晰地说道:“百姓,暂时不运了。立刻派人告知沈总兵,让他下一趟来时,别空船返回——把船上的位置,全都换成粮食、箭矢和火药!我们就在这里,”他的脚重重踩了踩地面,“站稳脚跟,背靠辽河,建起一座钉子般的营垒!”
“妙啊!”祖大弼第一个反应过来,眼睛一亮,“有了寨子,老子们的骑兵就能下马当步兵使,凭寨墙跟建奴的骑兵耗!总比在野地里被他们当兔子撵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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