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
当朝天子朱由检的御前,齐聚着几位身份特殊的人物:已致仕的理学大家刘宗周、黄道周,布衣之身却名满天下的孙奇逢、朱之瑜,以及同样是白身却家学渊源的文震孟。
这几位或已归隐林下、或从未出仕的学界泰斗,今日被皇帝同时召见,所为者何?
朱由检,要改革科举。
眼前这几位,便是他所能网罗到的,当世在四书五经领域最为顶尖、也相对能接受新学的硕儒。他们肩负着一项空前任务——为帝国的下一次抡才大典,拟定一套全新的试题。
“众卿皆知,科举取士,关乎国本。然旧制陈陈相因,已难选拨经世致用之才。”
朱由检开门见山,“故而,此番需革故鼎新。”
具体的改革方案,已然在他心中成型:
四书,出二张卷。
五经,亦出两张卷。
这仍是对传统学问的坚守,但将由眼前这几位大家亲自操刀,确保其深度与水准,旨在选拔出真正通晓圣贤微言大义的学者。
然而,重头戏在于新增的考核内容:
工部尚书孙元化,将亲自拟定一张算数卷。他要挑选的,是能计算河工、勘测田亩、精通营造的实干之才。
而兵部尚书卢象升、吏部尚书李岩、户部尚书范文景,这三位执掌帝国核心部院的实务派重臣,将各出一张综合卷。此卷内容,必将涉及兵事韬略、官吏铨选、钱粮度支等经世实务。
朱由检的目光首先落在熟悉的刘宗周、黄道周身上,朝这两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微微颔首,随即环视在场所有饱学之士,清了清嗓子开口道:“这么得……诸位老爱卿、先生、大儒,”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同于传统君主的直白,“朕今日劳烦各位,是需要你们为朕出四张考卷。但与往日旧制……有所不同。”
说着,他竟从御案上拿起一沓试卷样本,赫然是前年武举所用。
“样式,便参照此卷。”他将其示于众人,“每科试卷,需包含一百道试题。其中,单项选判三十道,多项选判三十道,不定项选判三十道。”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心中默算,随即清晰地报出分值与总分:“单项选判,每题一分;多项与不定项选判,每题两分。合计……满分一百五十分。”
“………………”
话音落下,暖阁内陷入了一片死寂。
刘宗周眉头紧锁,黄道周捻着胡须的手停在半空,孙奇逢与朱之瑜面面相觑,文震孟则盯着那武举考卷,仿佛在看天书。
这“单项”、“多项”、“不定项”的陌生字眼,连同这前所未闻的计分方式,让这群熟读圣贤书的大家一时陷入了茫然。
朱由检看着殿下诸位一脸愕然、欲言又止的模样,身体微微前倾,“各位……给点反应?朕方才说的,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
“陛下...........”
刘宗周和黄道周算是能勉强跟上这位爷的思路,毕竟和朱由检相处过快十年了。
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茫然与挣扎。最终,刘宗周深吸一口气,率先出列,黄道周则慢了半步,紧随其后。
“这........” 刘宗周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并无可挑剔的衣袖,仿佛这个动作能给他带来些许支撑。
朱由检看着二人,身体放松地靠向椅背,脸上笑意更浓。
“哦?二位不愧是担任过礼部尚书和都察院左都御史的大能!果然见识非凡,这么快就有想法了?来说说吧,朕,洗耳恭听。” 他的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鼓励。
刘宗周喉头滚动了一下,感觉乾清宫的地龙烧得似乎过于旺了些,额角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再次躬身,声音艰涩:“陛下……老臣,老臣愚钝。这‘单项’、‘多项’、‘不定项’……究竟是何规制?老臣……闻所未闻。”
一旁的黄道周也按捺不住,他性子本就比刘宗周更刚直些,此刻也顾不得许多,接口道:“陛下!抡才大典,乃国家取士之根本,历来考的是经义文章,看的是士子对圣贤微言大义的理解与阐发。这……这一百道选判之题,如何能甄别出才学高下、胸中沟壑?又如何体现‘代圣人立言’的精髓?老臣……实在惶恐,恳请陛下明示!”
“文章自然要继续写,”
朱由检看着面色变幻不定的两位老臣,语气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意味,他甚至还略显无辜地摊了摊手,“但是……治国理政,不能只靠文章锦绣啊。何况,朕如今设想的这考法,考的难道不依旧是圣人之学,不依旧是经义根本吗?”
刘宗周和黄道周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混杂着无奈、困惑,以及一丝几乎无法掩饰的“陛下您是不是又在忽悠我们”的意味。
刘宗周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下撇了撇,花白的胡子随着他无声的叹息轻轻颤动。黄道周则下意识地捻着袖口,他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望着皇帝,试图从那年轻而充满活力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玩笑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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