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汤若望雇用的几艘平底船缓缓靠上岛原半岛一处荒僻的海湾时,岸边已聚集了许多闻讯而来的信徒。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破旧的衣衫在秋风中瑟瑟发抖,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期盼。
汤若望走下船,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紧紧揪起。这片原本应肥沃的土地,在代官仓板胜家的残酷统治下,已变得死气沉沉。
神父……真的是神父来了!人群中响起低低的啜泣声。
一位老妇人颤巍巍地走上前,她手里还攥着一把刚挖来的芒草根——这已是岛上许多人家仅有的食物。她跪在汤若望面前,用干枯的双手捧起他的衣角,泪珠顺着深深浅浅的皱纹滚落:主啊……您终于没有抛弃您的羔羊……
松板那个恶魔,一个瘦得脱相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他把我们的粮食都搜刮去献给幕府,连种子都不留下!我的小女儿上个月就……就饿死了……他说不下去,只能用破烂的袖子狠狠擦着眼泪。
汤若望强忍着心中的酸楚,示意水手们开始卸货。当一袋袋稻米、一筐筐杂粮被搬上岸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压抑已久的呜咽。他们不敢大声哭泣,生怕引来幕府的耳目,但那此起彼伏的抽噎声,在寂静的海湾里显得格外悲怆。
请大家排好队,汤若望用熟练的日语高声说道,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哽咽,老人和孩子先来。主不会忘记他的每一个子民。
他亲自拿起木勺,为每一个伸来的破碗盛满粮食。当一个瘦小的男孩接过满满一碗米时,竟突然放声大哭:妈妈,我们不用吃草根了!
就在这片悲喜交加的氛围中,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的山岗上,几个黑影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其中一人低声对同伴说:
去禀报大人,有个西洋和尚在分发粮食,聚集了很多切支丹。
另一人补充道:看装束,应该就是从萨摩来的那个传教士。
第四天,
松仓胜家手下的代官林兵左卫门,率领着一百名顶盔贯甲的足轻,气势汹汹地闯入了有马村,村民们惊恐地缩在自家门后,透过缝隙窥视。
林兵左卫门勒住马,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被村民们隐隐护在中央的那位黑袍西洋人,语气倨傲:“你,就是那个从萨摩来的洋和尚,汤若望?”
汤若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面色平静,坦然应道:“是的,阁下。”
“绑了!”林兵左卫门懒得废话,猛地一挥手,“押回岛原城,听候主公发落!”
如狼似虎的足轻一拥而上,粗暴地用绳索套住汤若望的双手,推搡着就要将他带走。村民们发出阵阵悲鸣,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鹿儿岛通往岛原的崎岖小路上,乙邦才额角青筋暴起,一双虎目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瞪着眼前这个被临时抓来充当向导的水手。那水手被他看得浑身哆嗦,汉话夹杂着日语,颠三倒四,越急越是说不清楚。
“他娘的!”乙邦才猛地一跺脚,厚重的军靴砸在地上“咚”的一声响,吓得那水手一个趔趄,“你到底懂不懂倭话?!问了八遍了,有马村到底在哪个方向?!指不明白,老子现在就让你去海里喂鱼!”
他身后的近卫营士兵们虽沉默不语,但那一道道焦灼的目光也齐刷刷钉在水手身上,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那人压垮。
水手脸憋得通红,汗如雨下,双手胡乱地比划着,嘴里迸出零碎的词:“大……大大……大人!息怒!汤神父……应该,应该就在前面……有马村!信教的人……都往那边跑……”
“他娘的!在哪呢?!指条明路!”乙邦才的耐心已经耗尽,手按在了刀柄上,杀气腾腾。
水手吓得魂飞魄散,猛地抬起颤抖的手臂,指向一条岔路,用尽平生力气喊道:“这……这边!这边走!没错!”
乙邦才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道路蜿蜒,没入山林深处。他不再犹豫,回头对部下怒吼一声:“跟紧了!跑步前进!快!”
当乙邦才带着二百名弟兄,如同疾风般冲进有马村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了头顶,几乎要将他的天灵盖掀开!
只见那代官林兵左卫门,正耀武扬威地骑在马上,手里攥着一根粗糙的麻绳,绳子的另一端,竟牢牢捆着汤若望的双手!汤神父的黑袍沾满了尘土,眼镜也不知所踪,被马匹拖拽着,踉踉跄跄,模样狼狈不堪。
刹那间,皇帝陛下的厉声训诫在他脑海中炸响:“乙邦才!汤神父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
“啊——!!!!”
所有的焦虑、恐惧、滔天罪责,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焚天的怒火!乙邦才双目瞬间赤红如血,额头上青筋暴起,哪里还管此地是不是异国他乡,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狗屁邦交!
“他娘的!!!!杀!!!!!!!”
这一声咆哮,不再是人类的语言,而是受伤猛虎濒死反扑的嗜血嘶吼!
“锵——!”
近卫军长刀悍然出鞘,雪亮的刀锋在秋日下划出一道刺眼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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