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崧为何不动用那支由先帝朱由检呕心沥血打造、曾驻扎于北直隶的十万新军精锐?
只因那支军队,早已不复存在了。
自朱由崧登基以来,他非但未能继承先帝的遗志,反而成了最大的破坏者。在北直隶这片朱由检曾力图恢复生机、安顿流民、巩固国防的土地上,朱由崧及其统治集团,上演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疯狂圈地”盛宴。
以皇帝本人为首,马士英、阮大铖等权贵紧随其后,上行下效,如蝗虫过境。他们利用手中的权力,巧立名目,强取豪夺,将先帝当年通过清丈田亩、抑制兼并才艰难收回国有的民田与军屯,在短短数年间,纷纷化为了皇帝、勋贵、宦官以及投靠弘光朝廷的文武官员们的私人庄园和产业!
那些原本依靠这些土地生活、耕战的军户和农民,顷刻间失去了立身之本。他们或被驱离故土,或沦为权贵庄园里的农奴,生活无着,怨声载道。
而那支朱由检与孙传庭耗费十余年心血,试图建立的“屯田养兵、兵农合一”的理想军队,其根基正是这些被疯狂侵吞的军屯土地。失去了土地,就意味着失去了粮食、饷源和兵员补充的根基。
曾经装备精良、训练有素、能够部分自给自足的精锐之师,就这样被连根拔起。士兵们无田可种,无饷可发,最终只能纷纷逃亡、溃散。那支本应保卫国家的钢铁力量,未曾毁灭于敌手的刀剑,却在自己人的贪婪啃食下,迅速土崩瓦解,化作了历史的尘埃。
他们如今有了一个更准确,也更令人痛心的名字——流民。这些曾经的国家柱石,如今可能正挣扎在饥饿线上,或成为社会动荡的因子,与朝廷离心离德。
天津港外,罗伯特·肖恩与华莱士·格雷厄姆——两位来自英格兰的军官,站在即将启航的商船跳板前,最后一次回望这片他们倾注了数年心血的土地。
他们准备离开了。这个他们曾试图效忠、并真心想为其现代化事业贡献力量的东方帝国,如今已不再需要他们的服务。弘光朝廷早已断绝了粮饷,也断绝了信任。
目光所及,是港口空地上那支仅存的、由他们一手训练出的部队。看着那些面黄肌瘦、装备残破却仍努力保持着队列的士兵,两位军官的心中被巨大的苦涩和无力感所充斥。他们早已不再是单纯的雇佣兵;在漫长的岁月里,他们已将这支军队视作自己的责任与成就,真心渴望能帮助这个帝国重振武备。
然而,常年的拖欠,甚至停发粮饷,让他们的一切努力都化为徒劳。那支曾经拥有三万人、数百门精良野战炮、操典严格、士气高昂的新式军团,如今在无尽的消耗和忽视下,已萎缩至仅剩五千人和三十门老旧的、缺乏维护的火炮。这可怜的基本盘,还是罗伯特与华莱士不惜自掏腰包,用尽了个人积蓄才勉强维持下来的。
但现在,他们自己也山穷水尽了,士兵们也到了忍耐的极限。
就在两人黯然神伤,终于下定决心,转身踏上跳板的那一刻,一匹快马疾驰而至,一名信使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北方那个大清政权的皇帝皇太极,正亲率大军,突破边关,朝着北京城猛扑而来!
华莱士·格雷厄姆猛地停下脚步,他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始仔细地、庄重地整理着自己那件虽旧却笔挺的军装上衣。他转向罗伯特,眼神中之前的去意已荡然无存。
“罗伯特,你走吧。我要留下来。”
说完,他毅然走下了跳板。
罗伯特·肖恩看着同伴的背影,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复杂而又了然的笑意。他没有丝毫犹豫,也转身走了下来,与华莱士并肩站立。
“得了吧,华莱士。”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语气轻松,“你既然决定留下找死,那我怎么能独自回去?那我后半辈子还怎么喝得下啤酒?”他顿了顿,望向北京城的方向,笑容变得有些感伤,“至少,那位陛下的妻子和女儿还困在北京城里。我想……我们总得为他做点什么。报答他给予我们的一切。”
华莱士看向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紧绷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丝笑意:“是啊,是那位陛下给了我们证明自己的机会,一个无与伦比的舞台。”他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然后带着一种奇特的、混合着自豪与决绝的语气问道:“这个帝国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我好像听那些文官说过……”
罗伯特皱着眉头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用一种尝试性的、却异常清晰的汉语发音,笑着说了出来:“士为知己者死。”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变得无比郑重:“哈哈…我觉得现在,我大概就是他们眼中的‘士’了,而不是什么只会打炮的‘洋和尚’或雇佣兵。”
两位异国的军官相视一笑,所有的犹豫和去意都已烟消云散。他们转身,不再看向大海和故乡的方向,而是面向内陆,面向那即将被战火席卷的北京城,向着他们那支残存的、却依然愿意跟随他们的部队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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