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光三年秋,
辽东的战火虽暂告停歇,但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硝烟与血腥。皇太极虽未能一举叩开山海关,却已将整个辽西走廊纳入囊中,大明王朝的东北屏障尽失,门户已然洞开。
然而,这般险恶的局势,却丝毫未能惊醒深宫中的弘光帝朱由崧。先帝肃宗朱由检苦心留在北直隶的那十三万精锐新军,此刻竟成了他心安理得的倚仗。在他看来,有关宁残部守着山海关,有周遇吉、曹变蛟等猛将握着京营新军,北京城自然是固若金汤,稳如泰山。既然北边无事,那便该轮到他享受这帝王之尊了。
一个极其荒唐却又在他看来顺理成章的念头,在他被酒色浸淫的脑海中滋生、膨胀——他要下江南!
为此,他甚至还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对着御前那些唯唯诺诺的臣子们振振有词:“昔日先帝为整顿江南财赋、稳固国家根本,毅然南巡,驻跸南京,其雄才大略,朕心甚向往之。朕今承继大统,效仿先帝壮举,巡幸江南,抚慰地方,有何不可?岂曰游玩,实乃追慕先帝遗风尔!”
这番牵强附会的说辞,将肃宗皇帝富有战略意图的主动南巡扭曲为自己奢靡游玩的借口,可谓荒谬至极。他完全无视了辽东大战后国库的空虚、军队的疲敝、百姓的困苦,更将他那刚刚耗费三百万两白银、征发无数民夫建成的宏大皇家园林抛诸脑后。
一道旨意颁下,再次炸响在已然不堪重负的华北大地:为陛下南巡,征发民夫百万,打造御用龙舟及扈从船队!
旨意中尤其强调,天子座舰龙舟须极尽宏伟华丽,其规模更要远超历代——龙舟竟需高达三尺!此等规制,所需巨木、金箔、锦绣、人工皆乃天文数字。
顷刻间,无数农家青壮再次被如狼似虎的官差从田间揪出,踏上不知归期的征途。沿途州县为筹措木材、钱粮,更是横征暴敛,催逼甚急。刚刚经历战火和重税折磨的百姓,尚未得到丝毫喘息,便又陷入了新一轮的灭顶之灾。运河两岸,哀鸿遍野,怨声载道。
而此时的紫禁城内,弘光帝却正兴致勃勃地与佞臣宦官们观赏着龙舟的设计图样,讨论着沿途州府应进献何等珍馐美馔、奇珍异宝,畅想着江南的软风细雨、歌舞升平。他将先帝旨在巩固国本的南巡,彻底变成了一场劳民伤财的巨型巡游。
一日早朝,金銮殿内弘光帝朱由崧高踞御座,正兴致勃勃地与马士英、阮大铖等宠臣商议南巡沿途供奉细节,仿佛那不是劳民伤财的巡游,而是什么千古盛事。殿内群臣大多垂首噤声,或面露忧色却不敢言,或谄媚附和以图圣心。
就在这一片昏聩喧嚣之中,一道清晰而决绝的身影毅然从文官队列中迈步出列,扑通一声跪倒在丹陛之下,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陛下!臣,礼部右侍郎吴伟业,有本冒死启奏!”
刹那间,满殿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位素以文采风流着称、往日并不多言的侍郎身上。朱由崧的好兴致被打断,不悦地皱起眉头,斜睨着下方:“吴伟业?你有何事非要此刻启奏?”
吴伟业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目光直视御座上的君王,毫无畏惧。他字字清晰,句句沉痛,声音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陛下!先帝肃宗皇帝当年南巡,是为整顿江南积弊,清丈田亩,疏通漕运,充实国库,以固国家根本,其行也艰,其心也苦,夜寐夙兴,未尝有一日敢忘忧国!绝非为游山玩水,更未曾如此大兴土木,耗费民力!”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逐渐高亢起来,仿佛要将满腔的悲愤一吐而尽:“而今辽东新败,将士血染沙场,忠魂未远;北直、山东诸省连年灾荒,百姓食不果腹,卖儿卖女;国库经此前番折腾,早已空虚殆尽!陛下此时,不思整军经武、抚恤百姓、稳固边防,反而欲效仿先帝南巡之名,行奢靡游玩之实,征发百万民夫,建造巨舰龙舟!此等行径,岂是明君所为?此非南巡,实乃抽髓吸脂,自毁长城啊陛下!”
说到痛心处,吴伟业已是泪流满面,他以头抢地,咚咚作响:“臣恳请陛下!即刻下诏停止南巡,罢龙舟之役,放还民夫,节省银钱用于军国正途!否则,臣恐天下失望,人心离散,祖宗基业,危如累卵!陛下!您如此行事,将来九泉之下,有何面目见先帝?有何面目见……见文皇帝啊!”
最后这一句,如同惊雷,劈入了殿中每个人的心中,也彻底触怒了朱由崧最敏感的神经。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脸色涨得紫红,因极度愤怒而手指颤抖地指着吴伟业:“狂悖!放肆!吴伟业,你……你竟敢诅咒于朕!还敢妄议先帝,诽谤君父!朕看你是活腻了!”
他根本不容其他大臣有劝解的机会,咆哮道:“来人!扒去他的官服!将这逆臣给朕拿下!打入诏狱,严加审问,看看他背后还有何人指使!”
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冲入殿中,不由分说,将吴伟业的官帽打落,绯袍撕扯而下。吴伟业却毫无惧色,任由侍卫拖拽,目光依旧死死盯着御座,口中反复高呼:“臣死不足惜!只求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以百姓为重啊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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