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检一份份翻阅着试卷,看到侯恂的答卷时,不禁揉了揉眉心。
“侯卿啊,”他拿起试卷,语气平和,更像是在探讨,“你这审题,可是只看了前半场?朕这题目里,分明写了‘宣大防线被突破’,你这调兵遣将的方略,却好似那防线还固若金汤,山西、大同的兵马还能如臂指使一般?这前提,可得先立住了才行。”
他接着指向关于粮草的部分,手指轻轻点着那几个巨大的数字:“还有这里,粮秣八十万石。数目是有了,可朕问的是‘几何’,是希望看到更细致的筹算。这八十万里,有多少是耐储存的粟米?多少是给役畜吃的黑豆、麸料?多少是小麦,多少是稻米?各类占比如何?从何处征调、转运损耗几何?这些若不分说清楚,户部的官员拿到这道旨意,怕是也要一头雾水,如何下手?”
朱由检顿了顿,又看向关于练兵和防倭的部分,语气依旧温和,但问题却十分具体:“再说这‘精选壮勇’四个字,道理是对的,但落到实务上,就得拆解开来。去何处精选?是募城市游手,还是征农户子弟?各有利弊。在哪里设烽堠?沿海线漫长,总要有重点,优先设在哪几个州县、哪几处山头视野最好?练乡勇,是农闲时操练还是常设?每期多久?每人每日需多少口粮、饷银?这些若不算明白,好政策到了地方,也容易走了样,甚至反成了扰民的苛政。”
朱由检的这番点评,没有疾言厉色,却如抽丝剥茧,将侯恂方案中所有模糊、空泛、想当然之处一一指出,每一个问题都点在了实际执行最关键的那个节点上。
侯恂听着皇帝条分缕析的点评,初时是尴尬和羞愧,但随即眼中流露出恍然和敬佩之色。他之前习惯于庙堂之上的宏观奏对,却极少被要求思考如此细致入微的执行层面。皇帝的问题,仿佛为他打开了一扇新的窗户。
他深吸一口气:“陛下圣明!烛照万里,更明察秋毫!臣……臣确未思虑周详,诸多细节,近乎空谈,惭愧至极!”
他思路急转,努力跟上皇帝的节奏,尝试给出更具体的答案:
“陛下指正的是!宣大既破,则调山西、大同兵之议确不可行,乃臣之谬误。当务之急,应是急令孙阁老收缩稳固内线关隘,阻敌深入。同时,应立刻于真定、保定、顺天府及河南北部,就地募勇,以厚饷招募籍贯清晰、家有恒产者,如此可速得三五万壮丁,稍加整训,即可为援军之基。”
“至于粮秣细目,”他凝神计算,“若以八万兵马、三月为期计,约需……粟米四十万石,小麦二十万石,稻米十万石,黑豆十万石,另需盐菜银若干。其中,粟米、黑豆可主要由山西、河南北部供应,小麦、稻米则由山东、南直隶漕运北调。沿途损耗,或可按一成至一成五预先计提。”
“关于烽堠与乡勇:臣愚见,烽堠当优先设于长江口之崇明、吴淞,浙江之宁波、台州、温州,福建之福州、泉州等倭寇最常侵扰之口岸高处,每处需烽卒五至十人。乡勇则于农闲时集中操练一月,由卫所军官或退役老兵教习基本号令、阵型与刀枪之术。每人每日给口粮一升,另给津贴银三分。如此,既可不误农时,亦可渐成防御之力。”
侯恂的回答虽然仍带着些书生策论的痕迹,但已然努力向着皇帝要求的“具体化”、“可执行”的方向靠拢,显露出受到点拨后的迅速调整。
朱由检看了看总算开始思考具体问题的侯恂,虽然其答案依旧显得有些纸上谈兵,漏洞不少,但好歹态度是端正的,也知道往实处去想了。他无奈地摆摆手,示意侯恂退到一边,至少这位老臣还能教一教。
接着,他拿起了路振飞的卷子,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终于露出一丝还算满意的神色。只见路振飞的答卷上,虽然字迹不算最优,但条理清晰,数据详实,尤其是关于沿海布防和倭寇应对的部分,何处设烽堠、需兵几何、粮饷多少,甚至考虑了船只维修和火药储备,都列得明明白白。
“嗯,”朱由检微微颔首,语气缓和了许多,“路卿这份,答得有鼻子有眼,像个办事的样子。还行。”他没有再多问什么,显然对路振飞的务实能力有了基本的认可,将其试卷放在了一边。
然而,当他拿起剩下的三份试卷时,那表情可就精彩了。方才看侯恂试卷时的那点无奈,瞬间变成了又好气又好笑的无语。
他先抖开了张溥的卷子,只看了一眼,就差点笑出声来。通篇都是“天下忠勇之士必然云集响应”、“悬赏格以励气节”、“传檄而定”之类空洞的口号,仿佛他不是在回答如何应对灭国级别的军事危机,而是在筹划一场江湖侠客的武林大会,指望着一群“忠勇之士”就能凭空扭转战局。
“好嘛,”朱由检低声嘀咕了一句,“这张溥先生是打算给朕开一场‘锄奸抗虏’的英雄宴?地点选在哪?泰山之巅还是太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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