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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空洞内，冰冷潮湿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应急灯惨白的光线将林栀的身影在粗糙的岩壁上拉出巨大而沉默的剪影，她蹲在行军床前，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落在蜷缩在床角、惊魂未定的少年小夜身上。
“我早已身处其中了。”
这句话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魔力，又或者是因为林栀此刻眼神中那份与年龄和伪装截然不符的深邃与笃定，让小夜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了一些。他眼中的惊恐并未完全消退，但多了一丝挣扎和……动摇。他死死地盯着林栀，仿佛想从她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虚伪或欺骗的痕迹。
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只有地下渗水滴滴答答落在积水坑里的声音，规律得令人心慌。
终于，小夜像是耗尽了所有抵抗的力气，颓然地松开了紧攥着衣角的手，声音嘶哑地开口，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基地’……‘曙光’……还有……大家……”
“基地”？“曙光”？
这两个词如同钥匙，猛地插入了林栀记忆深处某个被厚重迷雾封锁的区域，引发了一阵微弱却清晰的悸动。一些模糊的碎片试图翻涌上来——冰冷的金属墙壁、闪烁的指示灯、某种带着机油和消毒水混合的独特气味、还有……许多模糊的、穿着同样制服的年轻身影……
但这些碎片太模糊了，如同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观看，无法形成任何连贯的画面或信息。唯一清晰的是心底泛起的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温暖与酸楚的复杂情绪。
林栀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蹙起了眉，仿佛在努力回忆：“基地……听起来有点熟悉。但我的记忆……并不完整。”她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且真实的说法，既不完全否认，也不暴露自己记忆受损的具体情况，留下试探和回旋的空间。
小夜听到她的回答，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混合着希望和绝望的光芒，他急切地向前倾了倾身体，几乎要从床上跌下来：“是你！果然是你！栀姐姐！虽然感觉有点不一样了……但核心频率不会错！我是小夜啊！那个总是偷偷帮你整理工具、测试新接口、被你从废墟里挖出来的‘小尾巴’！”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语速飞快，仿佛要将压抑已久的话语全部倾倒出来：“‘基地’没了……‘曙光’计划失败了……大家都散了……死了……或者被抓住了……只有我，只有我逃出来了……我必须要找到‘守墓人’！必须要拿到‘遗产’！否则……否则我们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那些牺牲……就全都……”
他说到后面，声音再次哽咽，充满了巨大的痛苦和绝望，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林栀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虽然记忆依旧模糊，但少年话语中透露出的惨烈和绝望，以及那份发自内心的、对她近乎本能的依赖和信任，不像作假。她似乎真的与这个少年，与那个所谓的“基地”和“曙光计划”，有着极深的渊源。
“冷静点，小夜。”林栀的声音放缓了一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慢慢说。从头说起。基地是什么？曙光计划又是什么？它为什么失败？谁摧毁了它？还有，你为什么那么执着于寻找‘守墓人’和‘遗产’？”
她的问题清晰而有条理，引导着情绪激动的少年梳理思绪。
小夜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翻腾的情绪，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眼角，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份孤注一掷的决绝：
“‘基地’……是我们的家，也是实验室。它不在地表，也不完全在这个维度……它是一个建立在维度间隙中的避难所和研究中心。首领……他自称‘导师’，是他发现了我们，收留了我们这些……‘不合群’的人。”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苦涩地笑了笑：“我们大多天生就对数字、代码、还有……规则，有种异常的亲和力。在普通人眼里，我们是怪胎，是异类。但导师告诉我们，这是天赋，是‘曙光’。”
“曙光计划……”小夜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但很快又被巨大的悲痛淹没，“导师说，这个宇宙并不安全，有‘监管者’这样的高维存在监视着所有‘摇篮文明’，还有‘影’那样的掠夺者穿梭于维度之间……我们不能永远躲在基地里，我们必须变得强大，必须掌握能保护自己的力量，甚至……找到一条通往更高层次的道路。”
“我们研究各种从废墟和遗迹中找到的古老科技，解析规则碎片，尝试将它们整合……就像你刚才看到的，”他摸了摸脖子上已经碎裂的吊坠，“那种技术很危险，很不稳定，但我们没有选择……我们没有方舟那样完整的遗产，我们只能……捡垃圾，然后试图把它们拼成能用的武器。”
林栀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一个隐藏在维度间隙的基地？一群拥有特殊天赋、被称作“异类”的人？一个试图在监管者和影组织夹缝中寻求力量和出路的计划？这听起来简直像是科幻小说，但却又与她的某些模糊记忆碎片隐隐吻合。
“后来呢？”林栀追问，“计划为什么失败？”
小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中充满了恐惧，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场景。
“是‘清理者’！”他的声音颤抖起来，“他们找到了我们！不知道是监管者派出的清扫部队，还是‘影’组织的狩猎小队……或者……或者是别的什么……他们太强大了！基地的防御在他们面前像纸一样脆弱！”
“导师……导师启动了最后的自毁程序，为我们争取了不到十秒的逃生时间……他把我推进了应急跃迁通道……我最后看到的……是漫天飞舞的银色符文……和……和整个基地被从概念层面彻底‘抹除’的景象……”他双手抱住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显然那场灾难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心理创伤。
林栀的心沉了下去。概念层面的抹除……这听起来，确实像是监管者或者与其同等级别的存在的手段。
“只有你逃出来了？”林栀的声音低沉。
“我不知道……也许还有别人……但跃迁是随机的……我醒来时就在这座城市附近了……”小夜抬起头，眼圈通红，“我躲藏了很久，不敢暴露任何能力。但我不能一直躲下去！导师最后的指令是：如果基地覆灭，幸存者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守墓人’，获取‘遗产’！那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所以你不惜冒险，用那种粗糙的规则炸弹去测试周慕云？”林栀盯着他。
“我必须确认他是不是‘守墓人’！”小夜激动起来，“导师说过，‘守墓人’是古老协议的执行者，他们守护着某些连监管者都无法轻易触及的‘旧日遗产’！找到他，得到认可，我们也许就能获得足以自保甚至复仇的力量！”
“但你差点害死自己，也差点引发更大的灾难。”林栀冷静地指出。
小夜噎了一下，颓然道：“我……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找不到其他线索……而且，我的时间可能也不多了……”
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泛起一阵不正常的潮红。他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林栀敏锐地察觉到异常，她的感知瞬间聚焦在小夜身上。之前被周慕云的禁锢符文和自身的恐惧所掩盖的某些细节，此刻清晰地暴露出来——少年的能量场核心处，缠绕着一丝极其隐晦、却如同附骨之疽般的规则级创伤！这创伤正在缓慢地侵蚀着他的生命本源！
“你受伤了？在基地被毁的时候？”林栀皱眉问道。
小夜咳嗽稍缓，惨笑着点了点头：“应急跃迁……不完全……维度辐射……还有‘清理者’的某种追踪印记……一直在消耗我。吊坠里的能量，本来有一部分是用来压制伤势的……但现在……”他看了一眼彻底碎裂的吊坠，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林栀沉默了。眼前的少年，背负着家园被毁的血海深仇，自身承受着不治的规则创伤，怀揣着导师最后的指令，像一头穷途末路却又不肯放弃的幼兽，挣扎着想要抓住最后一根可能的救命稻草。他的行为偏激而危险，但其背后的绝望和执着，却让人无法轻易斥责。
“你所使用的技术，”林栀转换了话题，指向他之前制造接口和炸弹的技术，“那种拼凑不同文明规则碎片的方式，是谁教你的？导师？”
小夜摇了摇头：“不完全是……导师提供了基础框架和安全规范……但很多具体的‘配方’和‘嫁接’技巧，是……是我从一些古老的、破碎的数据库里自己摸索出来的……有些……甚至是从一些低维度文明的‘遗迹’里‘借’来的……”他说到最后，声音低了下去，似乎也知道这种行为并不光彩。
林栀瞬间明白了为什么星石会对小夜（或者说他身上的技术造物）产生如此剧烈的排斥反应！星石是高度纯净、代表着某种宇宙本源秩序的存在（至少目前看来如此），而小夜所使用的技术，充满了“掠夺”和“强行拼凑”的特性，本质上是与星石所代表的秩序相悖的、一种近乎“污染”的混乱力量！星石是在本能地排斥和净化这种“杂质”！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监管者可能将这种文明视为“潜在威胁”并进行清理——这种不受控制的规则掠夺和拼凑，确实极易引发维度灾难。
“你之前说，时间不多了。”林栀看着他，“是因为伤势？还是别的？”
小夜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咬了咬牙，说道：“……都有。伤势在恶化。而且……我感觉到……‘它们’……可能还没有完全放弃追踪我……我留在任何地方太久，都不安全……”
林栀的心头再次笼罩上一层阴霾。清理者可能还在追踪他？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危险。
防空洞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林栀快速消化着从小夜这里得到的大量惊人信息——一个覆灭的基地，一个失败的计划，一个神秘的导师，迫在眉睫的追踪威胁，以及少年身上那与星石截然相反的技术路线和规则创伤。
这一切，都与她失去的记忆碎片隐隐呼应，却又拼凑不出完整的图景。她无法完全相信小夜的一面之词，但直觉告诉她，少年并未在核心问题上撒谎。
她看着小夜苍白而带着稚气的脸庞，那双浅色瞳孔中充满了绝望、希冀、恐惧和一丝对她残存的依赖。
“你需要治疗。”林栀最终开口道，“规则层面的创伤，常规手段无效。”
小夜眼中猛地亮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你……你有办法？”
“我可以尝试。”林栀没有把话说满，“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一些准备。”方舟遗产中或许有修复规则创伤的方法，但需要检索和评估风险。
“至于‘守墓人’和‘遗产’……”林栀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不要再擅自行动。周慕云的身份和目的远比你想象的复杂和危险。你的测试，很可能已经引起了不必要的注意。”
小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沮丧地低下了头：“……我知道了。”
“暂时待在这里。”林栀站起身，“这里很安全，我会给你留下必要的物资和屏蔽装置。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能离开，也不能再尝试连接任何网络或使用你的能力，明白吗？”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小夜乖乖地点了点头，此刻的他，更像一个无助的孩子。
林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向防空洞深处，开始布置更稳固的屏蔽和警戒措施。
她的心中并不平静。小夜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不仅搅动了水面，更似乎触及了潭底沉睡的泥沙。
“基地”、“曙光”、“导师”、“清理者”、“守墓人”、“遗产”……这些词汇如同散落的拼图，而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幅巨大而模糊的蓝图前，手中握着几块关键的碎片，却不知该从何处下手拼接。
还有周慕云。他对小夜技术的评价，他吸收能量时展现的诡异手段，他对于“守墓人”称呼的暧昧态度……他在这场越来越复杂的棋局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
林栀抬起头，目光仿佛能穿透厚厚的地层，望向那片深邃的、布满未知的夜空。
深渊之下，回响不绝。而她，正一步步走向回响传来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