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稠稠地泼在公园的草坪上。草尖上还挂着清晨的露水,被阳光一照,亮晶晶的,晃得人眼睛发暖。小王站在樱花树底下,看着不远处那片闹腾的空地,手里捏着张被风吹得卷了边的纸片——那是他早上从相亲角红绳上摘下来的,上面“32岁,工程师,有房有车”的字样被他摩挲得有些模糊。
他本来是陪张大哥来的。张大哥家闺女三十了,急得张大哥这半年没少往公园跑,手机相册里存着闺女各种角度的照片,遇到看着靠谱的就凑上去,跟推销自家最得意的产品似的。“你看我家小林,哦不,我闺女,长得是不是随我?眼睛大,皮肤白,就是性子轴了点,养多肉能养死三盆,你说逗不逗?”这话张大哥一上午说了八遍,说的时候总带着点无奈的笑,眼角的皱纹里都裹着疼惜。
小王一开始还帮着搭腔,后来实在插不上话,就溜到旁边看孩子们放风筝。风筝飞得真高啊,有金鱼形状的,尾巴在风里一甩一甩,像在天上游;还有孙悟空的,金箍棒闪着金粉,离得远了,倒像是真的踩着筋斗云。孩子们追着风筝跑,笑声脆得像玻璃珠子掉在地上,滚得满地都是。
有两个小男孩蹲在地上,脸快贴到草坪上了,手里的风筝线缠成了一团乱麻,像条被踩晕了的蛇。穿蓝背心的男孩急得脸通红,手指使劲扯着线,结果越扯越乱,嘴里嘟囔着:“都怪你!非要往我这边跑!”穿白T恤的也不让步,鼻尖冒汗:“明明是你线放太快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眼看就要吵起来,旁边一个扎冲天辫的小女孩忽然说:“别扯了,我妈说解结要从尾巴开始。”她蹲下来,小手指小心翼翼地挑着线头,像在拆一件珍贵的礼物。蓝背心和白T恤愣了愣,也跟着放缓了动作。阳光落在三个小脑袋上,把头发染成了浅金色,那团乱麻在他们手里慢慢松开,最后变成两根清清楚楚的线,各自牵着自己的风筝飞向天空。
小王看着这场景,忽然觉得心里某个地方软了一下。他是做编剧的,整天琢磨着怎么设计冲突、制造反转,写过英雄救美的戏码,也编过生离死别的桥段,可那些精心打磨的台词、刻意安排的巧合,在眼前这一幕面前,突然显得假模假样的。真实的生活哪有那么多戏剧性?不过是几个孩子蹲在地上,一起解开一团缠乱的线罢了,可就是这平平淡淡的瞬间,比他写过的任何故事都让人觉得熨帖。
“叔叔,我的风筝……”一个细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小王转过头,看见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辫子上的粉色蝴蝶结歪到了一边。她手里举着只断了线的蝴蝶风筝,翅膀上的颜料被风吹掉了一块,露出底下灰白的纸。小姑娘的脸皱巴巴的,眼睛红红的,泪珠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砸在风筝的翅膀上,洇出小小的湿痕。可她紧紧咬着嘴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硬是没让自己哭出声来,那股子倔强劲儿,像株被风吹弯了腰却不肯断的小草。
小王正想开口说点什么,一个身影“噔噔噔”地走了过来。是刚才在相亲角跟人吵过架的卷发大妈。那会儿她为了抢个好位置挂闺女的资料,跟个戴眼镜的大爷吵得脸红脖子粗,嗓门大得能把树上的樱花震下来:“我闺女照片放这儿怎么了?你家小子资料占了仨地儿,你还有理了?”那股泼辣劲儿,让旁边几个想劝架的都缩了缩脖子。
可现在,她走到小姑娘面前,脚步放轻了。从蓝布兜里掏出块用玻璃纸包着的橘子糖,递过去,粗着嗓子却放软了语气:“哭啥?多大点事儿。阿姨给你重新找根线,比原来的还结实,保准让你的小蝴蝶再飞上去,飞得比刚才还高。”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看着那块糖,又看看大妈,泪珠还挂在睫毛上,没立刻接。大妈也不催,自己剥开糖纸,把糖塞到小姑娘手里,又转身从布包里翻出个铁皮盒子,打开来,里面卷着好几轴线,红的、绿的、透明的,整整齐齐地码着。她抽出一卷绿色的线,蹲在地上,让小姑娘把断了线的风筝递过来。
阳光斜斜地照下来,落在大妈花白的鬓角上,几根调皮的卷发翘起来,沾着点细碎的樱花。她眯着眼睛,手指有些粗糙,指关节因为常年干活有点变形,捏着细细的风筝线时,显得有些笨拙。她先把断了的线头打了个小结,再跟新线慢慢接在一起,接好一段,就拉一拉,试试结实不结实。刚才跟人争执时的火爆脾气全没了,脸上带着点专注的温柔,像在修补一件稀世珍宝。
小姑娘咬着橘子糖,糖的甜味从舌尖慢慢散开,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大妈的手。那双手刚才还叉着腰跟人理论,现在却那么小心地对付一根细细的线。有颗泪珠还挂在她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可嘴角却悄悄往上翘了点,像刚探出地面的小嫩芽。
“您还专门带线出门啊?”小王忍不住问。他实在觉得新奇,相亲角的人大多带着照片、简历,顶多揣瓶水,带风筝线的,他还是头回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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