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骨师 第92章 《真情假意》

死神在萧绝的床边逡巡数日，最终悻悻而去，留下了一室的劫后余生与一片需要小心收拾的狼藉。剧毒虽被“追魂香”那霸道无比的方式暂时中和、压制，但对其身体的摧残是实实在在的。萧绝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抬手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滞重艰难。他大部分时间依旧昏睡，即便醒来，也多是沉默地望着帐顶，眼神深邃，不知在思索着什么。只是那目光，偶尔会不由自主地飘向守在床边，或是靠在窗边小憩的云芷。

云芷同样损耗巨大。绘制“止痛图”与强行催动“追魂香”的反噬，如同潜伏在体内的暗伤，让她时常感到一阵阵源自骨髓的虚弱与眩晕。但她强撑着，煎药、换药、擦拭，做着一切她能做的事情。两人之间，似乎形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无需过多言语，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动作，便能知晓对方所需。

那层因身份、秘密和初始目的而筑起的无形高墙，在共同经历了赌坊的血战、生死的边缘、以及那毫无意识的依赖与彻夜的守护后，悄然崩塌，化作齑粉。隔阂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流淌在沉默中的自然与……亲近。

五日后，萧绝终于能靠着软枕坐起身来。左肩的伤口依旧狰狞，乌黑色褪去大半，转为一种暗沉的紫红，边缘开始结痂，但内里的经络与肌肉的损伤，需要更长的时间来恢复。陈太医捻着胡须，再三叮嘱需静养，不可妄动真气，不可劳累。

这日清晨，天色澄澈，几缕阳光透过窗棂，驱散了连日的阴霾，也在室内投下温暖的光斑。萧绝靠在床头，看着云芷将一碗浓黑的药汁端到他面前。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动作却比前几日利落了不少。

他接过药碗，指尖无意间触碰到她的，两人皆是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分开。萧绝仰头，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放下药碗，他的目光落在云芷纤细的、似乎轻易就能折断的手腕上，忽然开口，声音因久未多言而带着一丝沙哑：“你可知，那日在金银窟，你捡起酒坛砸向追兵，以及用发簪刺向那人手腕的动作，破绽百出？”

云芷微微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这个。她抬眼看他，对上他那双恢复了部分清明的、深不见底的眼眸，坦然道：“民女……不会武功。情急之下，只想阻他一阻。”

“阻他一阻？”萧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锐利，“若对方反应再快半分，或者力道再重三分，你那只手，便已经不在你腕上了。”

云芷默然。她何尝不知当时的凶险。

“过来。”萧绝示意她靠近床边。

云芷有些疑惑，但还是依言走近。

萧绝抬起未受伤的右手，虚虚在空中比划了几个极其简洁的动作——格挡、侧身、突刺、擒拿。动作幅度不大，却精准狠辣，直指人体最脆弱、最易受制的关节与穴位。

“看清楚了？”他问，目光如炬，“遇到持械攻击，首要并非硬碰，而是避其锋芒，攻其必救。手腕、肘关节、咽喉、膝弯……这些地方，即便力道不足，只要时机与角度拿捏得当，亦能瞬间制敌，或为自己创造脱身之机。”

他开始详细讲解这几个基础防身动作的发力技巧、时机把握，以及可能的变化。他的讲解条理清晰，一针见血，没有任何花哨的修饰，完全是实战中淬炼出的精华。

云芷天资聪颖，悟性极高，加之常年“绘骨”，对人体结构了如指掌，学起来竟是极快。她依着萧绝的指点，在床前的空地上略显生疏地比划着。阳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那认真的模样，竟有种别样的动人。

萧绝靠在床头，静静地看着。看着她因为一个动作不够标准而微微蹙眉，看着她成功做出一个漂亮的擒拿反击后，眼中闪过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他的眼神深处，某种冰封的坚硬，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又融化了一角。

“手腕再下沉三分，力贯指尖，不是推，是戳。”他出声纠正，语气依旧是惯常的平淡，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与命令，多了几分……近似于教导的耐心。

云芷依言调整，动作果然更具威胁。她停下来，擦了擦额角细微的汗珠，抬眼看他，忽然唇角微弯，露出一丝极淡的、却真实的笑意：“王爷教起人来，倒是比平日里……和颜悦色些。”

这话带着一丝轻微的、试探般的调侃。若是放在从前，她是绝对不敢如此对靖王殿下说话的。

萧绝闻言，微微一怔，看着她在阳光下那带着些许狡黠的笑容，竟一时语塞。他习惯性地想板起脸，维持那冷硬的面具，却发现似乎有些……困难。最终，他只是几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嘴角，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也没否认：“严肃方能专注。”

“是是是，王爷教训的是。”云芷从善如流地点头，眼中的笑意却未减，转身继续练习那几个动作，只是背对着他的时候，那笑意更深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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