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骨师 第73章 《月下对弈》

连日的阴霾终于散去，夜空如洗，一轮清冷的明月高悬，将澄澈的银辉洒满庭院。积雪未融，在月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微光，整个澄瑞堂后院仿佛笼罩在一层朦胧的轻纱之中，白日里宫阙的肃穆被夜色柔化，显出一种难得的静谧。

云芷晚间多饮了一盏浓茶，一时未有睡意，便披了件厚斗篷，信步走到院中。寒气扑面，却带着雪后特有的清新，令人精神一振。她正仰头望着那轮明月出神，却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见萧绝也走了出来，同样披着一件玄色大氅，身形在月下显得愈发挺拔。他似乎也没料到云芷在此，脚步微顿。

“王爷。”云芷敛衽一礼。

“嗯。”萧绝应了一声，目光扫过庭院中那张汉白玉石桌石凳，上面积雪已被仆从清扫干净。“既然都无睡意，手谈一局如何？”他忽然提议，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一时兴起的寻常消遣。

云芷有些意外。棋道于她，在现代时略有涉猎，更多是作为一种锻炼逻辑思维的方式，并非专精。但此刻月明风清，似乎也确实无事可做，她便点了点头：“只怕棋力浅薄，入不了王爷法眼。”

“无妨，消遣而已。”萧绝说着，已率先走到石桌旁坐下。早有眼色的内侍悄无声息地送来了棋盘与两盒冷暖玉棋子，又迅速退下，将这片空间彻底留给二人。

棋盘古朴，线条分明。玉子触手温润冰凉。萧绝执黑，云芷执白。

开局依循常理，萧绝落子沉稳，步步为营，每一子落下都带着深思熟虑，棋风如其人，严谨、缜密，注重实地与大势的积累，如同他掌控刑狱、布局朝堂一般，讲究的是根基稳固，稳扎稳打。

云芷的棋风则截然不同。她落子似乎少了几分章法，时而天马行空，落在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时而又在萧绝认为已成的势力范围内投下“无理手”，搅乱局面。她并不执着于一城一地的得失，更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迂回穿插，试探着萧绝布局中的每一处缝隙与可能。这是她习惯于从细微处观察、从非常规角度切入的思维模式在棋盘上的体现。

萧绝起初并未在意，只当是女子棋力不济的随意落子。但十几手过后，他渐渐发现，云芷那些看似散乱的棋子，竟在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呼应，隐隐对他中腹的潜力形成了制约。他抬起眼，看了对面一眼。月光下，云芷专注地盯着棋盘，侧脸线条柔和，眼神却清澈而冷静，仿佛不是在弈棋，而是在解构一幅复杂的骨相图。

“云姑娘的棋风，倒是别致。”萧绝落下一子，封住白棋一处看似薄弱的断点，语气平淡地评论道。

云芷拈起一枚白子，并未立刻落下，闻言微微一笑：“民女愚钝，不通棋道正理，只凭直觉胡乱落子，让王爷见笑了。”她的话谦逊，但落子的位置却依旧刁钻，一记“碰”，直接贴紧了萧绝刚刚布下的一处厚势，姿态柔软，却带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萧绝眉峰微动，不得不花费一手来处理这看似无理的挑衅。棋局因此变得胶着起来。黑棋势大力沉，白棋灵动诡谲，一时间竟难分高下。

庭院中只剩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和两人轻浅的呼吸声。月光流淌，将他们的身影拉长，投在洁白的雪地上。

“直觉……”萧绝重复了一遍这个词，目光仍停留在棋盘上，似乎在思考下一步，又似乎在品味这个词的含义，“有时直觉，往往比遵循常理，更能触及核心。”他这话，不知是在评棋，还是在说查案，亦或是另有所指。

他落下一子，声音低沉了几分，仿佛被这月色浸染，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宫中弈棋，讲究的是规矩，是传承，是步步为营，不可行差踏错。便如……在这宫里活着。”

云芷正准备落子的手微微一顿，抬眼看向他。萧绝的目光却并未与她相接，依旧凝视着棋盘，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朦胧。

“本王年少时，”他继续说着，声音平静，却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事，“母妃去得早。宫中之人，最擅长的便是见风使舵。一个失了生母庇护的皇子，即便顶着亲王的名头，日子也并不好过。那时，便学着下棋。因为棋盘之上，胜负分明，规则清晰，比人心……简单得多。”

他的话语很轻，融入夜色，几乎微不可闻。但云芷却清晰地捕捉到了那平淡语调下，深藏的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孤寂与涩然。她仿佛能看到，许多年前，一个失去母亲的少年，独自坐在空旷的宫殿里，对着冰冷的棋盘，学习如何布局，如何防守，如何在这无形的战场上保护自己。棋道于他，不仅是消遣，更是幼年时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学会的生存技能与心灵寄托。

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过去，说起那段显然并不愉快的童年。她一直以为他天生便是这般冷硬强大，却原来，那坚冰般的外壳，是在无数个孤寂而警惕的日夜里，一点点凝结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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