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骨师 第57章 《贵妃的眼泪》

皇宫的夜晚，与靖王府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朱红宫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只余下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与一种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威压。琉璃宫灯在深长的宫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映照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金砖，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虚幻与真实的边缘。

云芷跟随在苏公公身后，目不斜视，心神却如同最精密的罗盘，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她能感觉到暗处投来的、或好奇或审视的目光，能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宫廷的丝竹管弦之声，更能清晰地捕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浓重的、混合着龙涎香与无数人心计的沉郁气息。

她没有前往皇后的坤宁宫，而是被引着拐向了另一条更为幽静、却也装饰得愈发富丽堂皇的宫道。最终，一行人停在了一座悬挂着“长春宫”匾额的宫殿前。此处灯火通明，殿宇规制宏大，显然是一宫主位所居。

云芷心中微动。长春宫，乃是当今最得盛宠的柳贵妃居所。皇后下旨，来的却是贵妃的宫殿？这其中的曲折，耐人寻味。

苏公公在殿门前停下，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懈可击的恭谨笑容，对云芷道：“云姑娘，贵妃娘娘已在殿内等候，请随咱家进来吧。” 他刻意强调了“贵妃娘娘”，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

殿门无声开启，一股更加浓郁、带着清甜花香的暖意扑面而来。云芷敛衽垂首，迈过高高的门槛，步入殿中。

长春宫内，极尽奢华。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绒毯，踩上去悄无声息。殿内陈设无不精美，多宝阁上摆放着罕见的玉器古玩，墙壁上悬挂着名家书画，空气中氤氲着一种名为“帐中香”的、据说能安神助眠的珍贵香料气息。然而，在这片金堆玉砌的富贵窝中，云芷却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种深藏的、难以言喻的压抑与哀愁。

殿内侍立的宫人并不多，且个个屏息凝神，如同没有生命的摆设。苏公公将云芷引至内殿珠帘前，便躬身退到了一旁，不再前行。

珠帘被一只保养得宜、戴着翡翠护甲的纤手轻轻挑起。一位身着杏子黄蹙金鸾凤朝服、云鬓高绾、珠翠环绕的绝色女子走了出来。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年纪，容貌昳丽，眉如远黛，目若秋水，只是那双美丽的眼眸此刻微微泛红，眼底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深可见骨的忧伤。

这便是宠冠后宫的柳贵妃。

云芷依礼跪下：“民女云芷，参见贵妃娘娘。”

“快起来，不必多礼。”柳贵妃的声音温婉柔和，带着一种天然的、能让人放下心防的亲和力，只是那声线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亲自上前，虚扶了云芷一把。

距离拉近，云芷能更清楚地看到她眼下的淡淡青影，以及那强装镇定下，微微抿紧的唇角。

柳贵妃挥了挥手，殿内侍立的宫人，包括苏公公，皆无声而迅速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合上了殿门。偌大的内殿，只剩下她们二人，以及那跳动的烛火与弥漫的甜香。

沉默，在殿内弥漫。柳贵妃的目光落在云芷身上，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仿佛在评估着什么，又像是在挣扎着什么。

终于，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那双美丽的眼眸中，迅速积聚起水光，随即，大颗大颗的泪珠毫无征兆地滚落下来，划过她白皙的脸颊，滴落在华贵的衣襟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她没有发出啜泣声，只是无声地流泪，那压抑的悲痛，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惊。

“云姑娘……”她开口，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本宫……本宫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才不得不借着皇后的名头，劳烦陛下，将你请来……”

云芷心中凛然。果然！并非皇后，而是贵妃借用了皇后的名义！甚至可能得到了皇帝的默许！究竟是何等大事，能让一位圣宠正浓的贵妃如此迂回行事，甚至不惜落下干涉前朝（借用懿旨）的把柄？

“娘娘有何吩咐，但请直言。”云芷保持着恭敬的姿态，声音平稳，试图安抚对方激动的情绪。

柳贵妃用绢帕拭了拭泪，却越擦越多。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看着云芷，那眼神充满了绝望中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恳求。

“云姑娘，你……你能凭骨画形，可知……可知这世间，能否凭借一人幼时骨相，推演出其血脉至亲，成年之后的样貌？”她问得急切，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期盼。

云芷心念电转，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她谨慎答道：“回娘娘，若有所需推演之人的直系血亲（尤其是父母）的清晰骨相信息或详尽画像作为参照，再结合一些特殊方法，理论上……确有几分可能。但其中变数极多，并非万全。”

听到“确有几分可能”，柳贵妃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仿佛溺水之人看到了岸边。她猛地抓住云芷的手，指尖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

“有！有参照！”她几乎是语无伦次，“本宫……本宫可以给你！陛下……陛下年轻时的画像，本宫这里有！还有……还有本宫自己……只要你需要，都可以给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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