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骨师 第187章 《不悔的抉择》

花厅内，那摊象征着警告与威胁的黑色粉末已被清理干净，明黄的绸缎也撤了下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但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沉重，黏稠得几乎令人窒息。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光洁的地板上拉出长长的窗格影子，将萧绝挺拔的身影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片段。他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窗棂，望向院中那棵在秋风中略显萧瑟的古树，眼神却并无焦点，仿佛看到了更远、更深的所在。

云芷没有打扰他，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温热的杯壁。她能通过契约，清晰地感受到身边这个男人内心正在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那不仅仅是愤怒，还有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责任与情感剧烈碰撞所产生的撕裂感。

国师的警告，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扎在了萧绝最在意的地方。那“平安”二字，捆绑的不是他萧绝一人的性命，还有他身后需要守护的北境将士，需要维系的朝堂平衡，以及……此刻就坐在他身后，这个已然与他性命相连、灵魂相契的女子。

他背负的东西太多，太重。母妃的血仇，皇兄的倚重，边境的安宁，江山的稳固……每一样都曾是驱动他前行的枷锁与动力。他如同一个精密而冰冷的器械，为了这些宏大的目标，可以毫不犹豫地碾碎沿途的一切，包括他自己的喜怒哀乐。

直到她出现。

那个来自异世，带着一支通神画笔，搅动了他一潭死水般命运的女子。

他想起初见她时，在京兆尹大堂，她于众人质疑中，执笔为焦骨代言的那份冷静与卓绝；想起她为了替他缓解旧伤疼痛，深夜挑灯绘制“止痛图”时，眉眼间那份不自知的温柔；想起镜屋陷阱中，她面对被控制的周彦，明明自己害怕得指尖发颤，却依旧坚定地站在他身侧的模样；更想起昨夜，她耗尽心力，与他们共同构筑起那道精神屏障时，脸上那混合着疲惫与成就感的微光……

一帧帧，一幕幕，如同她笔下的画卷，鲜活而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更烙印在他的心上。

那些宏大的目标依旧存在，责任并未消失。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从前，他为母妃的冤屈而活，那恨意支撑着他走过最黑暗的岁月；他为这萧氏江山而战，那责任驱使着他驰骋沙场，镇守国门。他的一切行动，都围绕着“应该”二字。他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属于皇室，属于江山，唯独不属于他自己。

可现在，他清晰地感知到，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除了承载着那些沉重的“应该”之外，更滋生出了一份炽热的“想要”。

他想要她安然无恙，想要看她执笔作画时专注的侧脸，想要在每一个深夜醒来时，能感受到她平稳的呼吸和通过契约传递过来的温暖心意。想要护住她，守住她，让这双能绘尽世间真相的眼眸，永远清澈明亮。

这份“想要”，如此自私，如此微不足道，却又如此强大，强大到足以撼动他过去二十多年筑就的所有信念堡垒。

与国师为敌，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将不再是那个受皇兄信赖、掌刑狱兵权的靖亲王，他可能会失去现有的权力、地位，甚至被扣上谋逆的罪名，累及北境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将这偌大王朝搅得天翻地覆。

值得吗？

为了一个女子，一个身负异能的画皮师，赌上自己的一切，赌上这看似稳固的江山？

萧绝缓缓闭上眼，内心深处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天人交战。理智在疯狂叫嚣着权衡利弊，警告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但情感，那陌生而汹涌的情感，却如同燎原的野火，焚烧着一切犹豫与彷徨。

他转过身。

阳光在他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的脸庞逆着光，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神情，只有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如同雪原上盯住猎物的孤狼，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走到云芷面前，蹲下身。这个动作让他需要微微仰视坐在椅中的她，打破了亲王与罪臣之女之间那不可逾越的阶级壁垒。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她放在膝上、微微蜷起的手。他的手掌宽厚、温热，因常年握剑而带着薄茧，此刻却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即将喷薄而出的巨大情绪。

云芷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在阴影中依旧灼亮的眼睛，等待着。

“云芷。”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穿越了千山万水，带着一种剥去所有伪装后的、**裸的坦诚，“从前，我为母妃的血仇而活，为这萧氏江山而战。”

他的话语很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深处艰难地挤压出来。

“我走的每一步，都算计得失，权衡利弊。我以为，那就是我存在的全部意义。”

他握着她手的力道收紧，指节泛白，目光一瞬不瞬地锁住她的眼眸，那里面有挣扎，有痛楚，但更多的是某种尘埃落定后的清明与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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