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骨师 第17章 《颅骨密语》

“心理画像”的绘制耗费了云芷整整一日一夜。她对着那份加密名单与寥寥数语的描述，反复推敲，试图从那些权贵子弟的喜好、性格弱点中，反推出能同时吸引并掌控他们的女子，该是何等模样。最终呈现在纸上的，是一张融合了清冷与妩媚、聪慧与神秘的面容，美得极具攻击性，眉梢眼角却藏着难以捉摸的深沉。但这终究是推测，缺乏实物佐证。

而真正的突破口，或许仍在那具最初的焦尸——小蝶身上。

云芷放下描绘“牡丹”的笔，目光再次落回案件的原点。小蝶，这个看似最微不足道的杂役，却是所有阴谋爆发的导火索。她究竟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为何偏偏是她，成为了被选中的“替身”？

翠浓已死，玄武重伤，直接的人证线索几乎断绝。现在，唯一还能“开口说话”的，或许只剩下那具沉默的骸骨。

她需要再次验看小蝶的颅骨。第一次在殓房，时间仓促，环境恶劣，光线昏暗，她只来得及确认主要的致死伤和基本面貌复原。一些更细微的、可能揭示小蝶生前状态或遭遇的痕迹，或许就被忽略了。

“王爷，”云芷向再次来到墨韵斋听取“心理画像”进展的萧绝提出请求，“民女想再次验看小蝶的颅骨。”

萧绝审视着画板上那张极具冲击力的“牡丹”画像，闻言抬眸：“理由？”

“民女怀疑，小蝶被选为替死鬼，或许并非完全随机。她身上可能存在着某种……让凶手认为她适合扮演牡丹，或必须被灭口的特质。这些特质，或许就藏在骨骼的细微之处。”云芷回答得有理有据。

萧绝沉吟片刻。他对云芷这种执着于“枯骨”的探查方式已然习惯，甚至开始隐隐期待她能再次从中挖掘出意想不到的线索。

“可。”他应允，随即吩咐秦风去京兆尹殓房调取小蝶的颅骨。

等待的时间里，云芷并未闲着。她向秦风索要了纸笔，快速绘制了几样简易工具的图样——一副带有精细刻度的卡尺（类似游标卡尺原理），一个带有可调节角度支架的放大镜（利用水晶镜片），以及几根不同粗细的探针。她解释这些工具能帮助进行更精确的骨骼测量与观察。

萧绝看着这些奇巧的图样，眼中掠过一丝讶异，却未多问，只命人立刻找王府工匠按图赶制。不过一个时辰，一套粗糙但勉强可用的工具便送到了云芷手中。

当那只被单独取来的、依旧带着烟熏火燎痕迹的焦黑颅骨，再次被放置在铺着白绢的画案上时，墨韵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重了几分。

云芷洗净双手，神情肃穆。她先是用软毛刷小心地拂去颅骨表面的浮尘，然后拿起那副自制的卡尺，开始进行系统性的测量。不同于第一次的宏观观察，这一次，她的测量精准到了毫厘，记录着颅骨每一个凸起、凹陷、孔洞的尺寸与相对位置。

萧绝静坐一旁，默然注视。他看到云芷的动作专业得令人心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她面对的不是令人畏惧的死亡象征，而是一件需要被解读的精密仪器。

测量持续了很长时间。云芷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浑然未觉。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与这具颅骨的“对话”之中。

终于，当她用那架简易的放大镜，对准颅骨底部，仔细观察那错综复杂的孔洞结构时，她的动作猛地顿住！

“在这里……”她低声自语，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

萧绝站起身，走到画案旁。

只见云芷用一根极细的探针，小心翼翼地指向颅骨底部一个名为“内耳道”的孔洞边缘。在放大镜的辅助下，可以清晰地看到，此处的骨骼边缘与另一侧相比，有着极其细微的、不规则的增生与畸形，仿佛幼年时曾受过某种损伤或存在先天发育不良。

“此乃内耳道畸形。”云芷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确认的光芒，“民女之前观察小蝶下颌与颈部骨骼，曾推测其可能体弱。此畸形印证了这一点。此类情况，往往会导致患侧听力受损，甚至……完全失聪。”

她放下工具，看向萧绝，语气笃定：“小蝶的右耳，听力很可能极差，甚至根本听不见。”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瞬间照亮了某些模糊的区域！

一个听力有严重缺陷的杂役！

这意味着什么？

“百花楼中，可知小蝶有此隐疾？”萧绝立刻抓住了关键，问向秦风。

秦风也是面露惊容，连忙道：“属下立刻去查！”

调查结果很快反馈回来。通过对百花楼幸存人员的再次秘密询问，终于有一个曾与小蝶同住一屋的粗使丫鬟回忆起，小蝶睡觉时总是侧向左边，与人交谈时也习惯微微将左耳侧向前方。偶尔有人从她右边轻声叫她，她也常常没有反应，当时只以为她性子孤僻，不愿理人，如今想来……

小蝶右耳失聪或近乎失聪，极可能是真的！

“一个听力有缺陷的杂役……”云芷喃喃道，脑中思绪飞转，“她或许正是因为听不清，才会在某些时候，无意识地‘看’到了一些别人忽略的东西，或者，因为无法通过听觉及时预警，而意外撞破了某些秘密……”

而且，右耳失聪，也解释了为何那日胭脂铺掌柜提及小蝶习惯将左耳侧的头发往后别（为了听清说话），而右耳侧的头发则自然垂落（因为听不见，无需特意整理）。这个细节，与她之前的观察和现在的骨骼发现完全吻合！

“凶手选择她，或许不单单是因为她身形与牡丹有几分相似，”云芷目光锐利地看向萧绝，“更可能是因为，她这个缺陷，让她在某些情况下，成了一个‘透明’的存在，一个容易被忽略的‘眼睛’。而她看到的，恰恰是足以致命的秘密。”

萧绝负手而立，凝视着画案上那具承载了太多秘密的颅骨，再看向眼前这个一次次从死亡沉寂中挖掘出真相的女子，心中的震动无以复加。

颅骨无言，却在此刻，通过云芷的手与眼，诉说了被烈火与阴谋掩盖的密语。

小蝶的形象，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立体，也更加悲情。她不是一个随机的牺牲品，她的残缺，或许正是她招致杀身之祸的原因。

案件的拼图，又填补上了关键的一块。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