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微明的晨曦中轻轻摇曳,将两人对峙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云芷的问题悬在空气中,带着不容回避的重量。萧绝靠在软枕上,脸色在烛光与晨曦的交织中显得愈发苍白,腿伤和毒素带来的痛苦让他眉心紧蹙,但那双眼睛,在听到她的问话时,却骤然变得锐利而复杂。
他沉默着,并非不愿回答,而是那答案背后牵扯的千钧重担,连他自己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疯狂。
“北境……”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仿佛每个字都带着北境风沙的粗粝,“你的《安神图》立了大功。军中邪祟侵扰之势得以遏制,军心初步稳定。”
云芷心中一紧,敏锐地捕捉到他用了“初步”二字,而且,他刻意回避了最关键的部分。
“然后呢?”她追问,目光紧紧锁住他,“局势刚刚稳定,你身为主帅,为何会在此刻出现在京城?”她顿了顿,声音压低,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是擅离职守?”
最后四个字,她问得极其艰难。因为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镇北大元帅,无诏擅离边关重地,一旦敌军趁机来袭,导致战事失利,那便是滔天大罪,轻则削爵罢官,重则……抄家问斩!
萧绝迎着她担忧而锐利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那是一个近乎苦涩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几分孤注一掷的决绝。
“是。”他没有否认,回答得干脆而沉重,“我将指挥权暂交副将杨振,留了一道‘若敌来犯,依城固守,不得浪战’的密令,便连夜离开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云芷却能想象那背后的惊心动魄。在军心初定、强敌环伺的关头,主帅突然消失,会对士气造成何等打击?副将能否真的稳住局面?狄人若得到消息,是否会立刻发动总攻?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你……”云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声音都变了调,“你疯了?!北境若因此有失,你可知后果?!”
“我知道。”萧绝打断她,目光沉静如水,却暗流汹涌,“但我更知道,若我晚来一步,你会是什么后果。”
他的语气平静,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云芷的心上。她所有关于局势、关于罪责的质问,都被这句话堵了回去,只剩下汹涌澎湃的酸涩和一种几乎让她承受不住的悸动。
为了她……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将数十万将士的安危、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将整个靖王府的前程,都押了上来!只因为那玄之又玄的“契约”感应,只因为那心头挥之不去的不祥预感!
“契约……”云芷喃喃道,下意识地抚向自己的心口,“它到底……”
“它让我感觉到你很不好。”萧绝接过她的话,目光深邃地凝望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眼睛,看进她的灵魂深处,“不是寻常的疲惫或忧虑,而是一种……濒临绝境的危机感。那种感觉越来越强,像是在我脑子里烧起了一把火,让我坐立难安。”
他回忆起收到《安神图》后的那个夜晚。尽管军务繁忙,尽管他强行压下心绪布置防务,但那源自灵魂深处的不安却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他甚至在批阅军报时,眼前会突然闪过她身陷重围、浑身是血的模糊画面。那不是清晰的预知,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基于生命链接的本能预警。
“杨副将劝我,斥候也并未传回京城有变的明确消息。”萧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事后方知的余悸,“但我信不过那些消息,我只信它——”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深深看了云芷一眼,“和我的直觉。”
所以,他走了。在一个浓墨般的深夜,只带了寥寥数名绝对忠诚的亲卫,如同最狡猾的孤狼,避开了所有可能的眼线,将象征着权力与责任的帅印留在空荡的中军大帐,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可能通往地狱的归途。
日夜兼程,跑死了五匹最好的战马。累了就在马背上阖眼片刻,饿了就啃几口冰冷的干粮。他不敢停,生怕晚了一刻,看到的便是他永远无法承受的景象。闯入京城时,他甚至无视了城门守军的阻拦,直接亮出亲王令牌强行突破,一路纵马狂奔至王府门口,听到的便是府内隐隐传来的厮杀声和看到冲天而起的火光!
那一刻,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现在,看着她完好地站在自己面前,臂上的伤,脸上的灰,都成了他还来得及的证明。这违背军令、前途未卜的疯狂行径,便有了意义。
云芷怔怔地听着,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几乎无法呼吸。她看着他疲惫不堪却异常坚定的面容,看着他腿上渗血的绷带,想象着他一路不顾一切的奔驰……所有的理智分析,所有的利害权衡,在这份近乎蛮横、不惜一切的守护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感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她。与此同时,更深沉的忧虑也如同冰冷的暗流,缠绕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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