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岭的风裹着初春的寒意,吹得人脊背发凉。
沈清禾站在庄口,手中琉璃匣沉如千钧,那半块霉变米饼被灵泉雾气封存其中,绿斑在透明晶体内幽幽泛光,像一只不肯闭上的眼睛,冷冷注视着这个世道。
她没有立刻动身。
而是转身走进药局,取出一滴解毒露,轻轻点在另一块从流民口中收集来的残粮上。
刹那间,黑褐色的霉斑如遇烈火,蜷缩、褪色,最终化作一缕腥臭青烟。
阿青倒抽一口冷气:“这……这不是寻常陈粮**,是被人掺了毒菌!久食必伤肺腑,致人呕血而亡!”
沈清禾眸色深沉。
朝廷赈粮,本是灾年百姓活命的最后指望,如今竟成了夺命之饵。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冷得刺骨:“他们以为百姓愚昧,分不清好米坏米?可我们记得每一粒入口的粮食——谁给的,是谁害的。”
翌日清晨,春祭大典的鼓乐自府城方向隐隐传来。
万人齐聚官道旁,等候巡按使驾临,祈求风调雨顺。
就在这万众瞩目之时,一道纤细身影踏破晨雾而来。
是柳芽儿。
她身穿粗布麻衣,却将琉璃匣高举过头顶,步伐坚定,一步一步走向十里外的行辕。
身后,沈清禾率义社众人相随,三百护渠队列成两行,手持铁锹与竹矛,衣襟统一绣着“枫林”二字,肃然无声。
沿途百姓见状,纷纷自发跪地相送。
“姑娘!替我们也告一告啊!”一个老农颤巍巍磕下头去,额头触地有声。
他儿子死于痢疾,临终前吃的正是官发赈粮。
“我闺女吃了那米,整整吐了七天!”一名妇人抱着瘦骨嶙峋的孩子哭喊,“您若不说话,还有谁能说?”
一声声呼喊如潮水般涌起,汇成一条沉默而滚烫的送行之路。
有人往柳芽儿脚边放上新编的草鞋,有人塞给她一碗热粥,更多人只是默默合掌,目送那一方琉璃在阳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府城之内,周文昭听闻消息时正在擦拭玉佩。
他手一抖,玛瑙坠子砸在地上,裂成两半。
“一个被休的弃妇?”他冷笑出声,眼中杀意翻涌,“也配递状子?还敢借春祭搅动民心!”
他猛地起身,厉声下令:“封锁四门!所有流民,未经查验不得出入。若有煽动者,当场拘押!我要让那贱妇的状纸,烂在巡按使案前!”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昨夜三更,陆时砚已悄然现身城西破庙。
一位游方僧人低头合十,袈裟内暗袋中藏着一份誊抄完整的诉状副本,连同医者手书、账册影印,皆用油布层层包裹,混入香灰袋中。
“送去邻州,交御史台主簿李慎之。”陆时砚声音低缓,却字字如钉,“告诉他——枫林渡三千人等,皆以性命为证。”
僧人点头离去,身影没入夜色。
与此同时,朱小乙在灯下反复核对《共耕社收支明录》,额角渗汗。
每一笔粮食进出、每一名灾民安置位置、每日工分兑换明细,皆绘成图表,清晰如掌纹。
陆时砚立于窗前,望着远处巡按使行辕的灯火,淡淡道:“欲攻其恶,先固己身。账目不清,则百口莫辩。我们要让他们无从污蔑。”
果然,当巡按使迟迟未予回应时,郑捕头主动请命查访枫林渡。
他乔装成南来商贾,混入粥棚。
眼前景象令他心头一震:灾民排队领饭,秩序井然;角落里几个孩子正跟着识字妇人念“五谷丰登”;墙上悬挂的桐木牌上,密密麻麻记录着每人每日所得口粮与劳作工分。
他顺手翻开一本登记册,指尖一顿——连七岁孩童拾柴半捆,都记了一分工。
“这哪是流民营?”他喃喃,“分明是个小朝廷。”
归途突降暴雨,山路泥泞难行。
他避入驿站歇脚,恰逢一队府吏押送“救济粮”路过。
为首小吏抱怨道:“这等烂米,猪都不吃,还得走这么远路,图什么?”
郑捕头心头警铃大作,假意殷勤上前攀谈,趁机揭开粮袋一角。
入眼之处,赫然是与诉状中一模一样的黑霉米饼,绿斑蔓延如网!
他不动声色,悄悄取下一小撮藏入袖中,次日直奔知府衙门。
大堂之上,张廷岳正端坐审案。
郑捕头一步踏入,双膝未跪,反将半袋霉米重重摔在公案之上,溅起尘灰数点。
“大人!”他声如洪钟,“此乃昨日所见‘赈粮’。若您不信其毒,不如请夫人小姐先尝一口,看是否也呕血三日?”
满堂哗然。
张廷岳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手指颤抖指着郑捕头,却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
窗外,阴云渐散,一线天光斜照进来,落在那袋霉米上,映出斑驳陆离的影。
而在枫林渡,沈清禾立于高台,望着远方官道尽头沉寂的尘烟,指尖轻抚琉璃匣。
状子已递,风雨将至。
所以——
她缓缓抬头,目光掠过身后数千双期盼的眼睛,终于低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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