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宴的余烬早已冷透,灰白的残炭被扫进角落,唯有庄前广场中央那方新立的石碑,在晨光中泛着青冷的光泽。
碑上九则条文刻得深峻有力,最后一句“地不分新旧,人不分先后,劳者有其获”尤为醒目,墨痕未干,仿佛还带着昨日宣读时的温度与重量。
沈清禾站在石阶之上,一袭粗布素衣,发髻用一根竹簪挽住,身形清瘦却挺拔如松。
她没有再看那石碑一眼,目光缓缓掠过人群——有老农紧攥拐杖的手微微颤抖,有妇人低头抹泪,也有少年眼神灼热,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脚下的土地究竟意味着什么。
“规矩不是为了压人,而是为了让活路走得更稳。”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清晨薄雾,“从前是谁说了算?是族老、是里正、是那些坐在堂上喝口茶就能定人生死的人。可我们种地的人,流的是汗,饿的是胃,死的是命。如今,这庄子要活下去,就得换一副骨头。”
她顿了顿,指尖轻点身旁木案上的两本账册。
“从今往后,垦区设‘监察榜’,每月初一公示收支、物资去向、决策原由。谁若质疑,可查双簿——明账对外,细账封存,三名联签方可动笔。若有虚报冒领,一经查实,十倍罚之,逐出共耕会。”
人群一片寂静,继而嗡然低语。
朱小乙站在人群前排,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袖口,心跳如鼓。
他原是市曹一个不起眼的小书办,因不肯为赵家伪证背书而遭排挤,险些丢了差事。
可昨夜他将那份盐铁行密档递出后,沈清禾没说一句谢字,只问了一句:“你愿不愿做个真正的‘吏’?”
此刻,他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念出。
“朱小乙,通文墨、知律令、守底线。即日起,任首任协理监,掌监督之权,赐工分牌一枚。”
一块沉甸甸的木牌递到手中,正面刻着姓名与职务,背面一个朱漆小字——“公”。
他的喉头猛地一哽,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不仅仅是一块牌子,这是信任,是赋予,是将他从官场夹缝中提出来的那一双手。
当晚,油灯燃至三更。
朱小乙伏案疾书,笔尖沙沙作响,将《共耕庄监察细则》誊抄于黄麻纸上。
窗外夜风拂动竹帘,屋内唯余墨香与呼吸声。
他在末尾停笔良久,提笔添了一行小字:“此非权术,乃民心所系。”
而在庄后茅屋,陆时砚执笔写下最后一行字。
《共耕模式可行性报告》已密封完毕,火漆印红如血滴。
他将这份奏议连同附录的数据册一道包好,交予心腹信使送往巡按使幕府。
产量曲线、工分流通模型、灾备粮储比例……每一项都经得起推敲,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无数个日夜的测算与验证。
他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眸光幽深。
“一庄兴,则百村望;若抑之,则寒天下勤勉之心。”这不是请功,是警示,也是布局。
他知道省司已有风声在动,某些人坐不住了。
而沈清禾的名字,已经悄然出现在议事簿首页。
他转身走入堂屋,见沈清禾正对着一张垦区地形图凝神思索,眉宇间透着不易察觉的疲惫。
“你觉得,他们会容得下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庄子吗?”他轻声问。
她抬眼,唇角微扬,“他们怕的不是无法无天,是有人能把‘天’重新撑起来。”
灯火摇曳,映得她瞳中似有星火跳动。
那一夜,万籁俱寂,唯有山风掠过林梢。
而在无人知晓之处,共耕庄最深处的试验田边,泥土悄然翻动,仿佛有无形之手在黑暗中轻轻拂过。
空气里弥漫开一丝极淡的灵泉气息,转瞬即逝,如同梦呓。
清明宴后第二日,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沈清禾盘膝坐在茅屋内,双目微闭,神识沉入福缘空间。
灵泉汩汩流淌,沃土泛着淡淡的青辉,一排排速生菜苗在温润灵气中舒展嫩叶,生机盎然。
她指尖轻点识海铜印,默念指令:“启用【仓储调度】——第一轮,移栽三十亩速生青菘;第二轮,洒防虫粉于垦区南坡;第三轮,施发酵肥至东垄。”
一道微光闪过,空间与现实的边界悄然撕开一丝缝隙。
试验田里,泥土无声翻涌,嫩绿的菜苗破土而出,仿佛一夜春风吹过荒原。
空气中飘散出一股清冽的草木香,夹杂着灵泉蒸腾后的甘甜气息。
防虫粉如细雪般覆盖地表,连最顽固的根螨都退避三舍;发酵肥渗入深层土壤,唤醒了沉睡多年的地力。
三更天,风止人眠,唯有庄后田埂上,绿意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
翌日清晨,露珠未曦,第一批闻讯而来的里正们已站在田头,瞪大双眼,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原本贫瘠干裂的坡地,如今竟是一片碧浪翻滚,菜株挺拔、叶片肥厚,根系粗壮如指,分明是四十日以上才有的长势,可距离播种不过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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