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霜雾未散。
沈家小院外已围满了村民,个个踮脚张望。
消息传得极快——府城药材司巡查使白砚秋亲率精锐执事,带着县令与盐铁行首事孙元禄一同驾临村落,声势浩大,马蹄踏碎了村口薄冰。
风雪刚歇,天地一片素净,可人心却早已沸反盈天。
沈清禾立于院门之前,一袭粗布棉裙,发髻用木簪挽起,神色如常。
她身后是那间低矮的茅屋,灶房余温尚在,昨夜熬制的药粥还搁在案上。
她没有躲,也没有慌,只是静静望着远处扬起的尘烟,目光沉静似水。
陆时砚站在她侧后方半步之遥,手中握着一卷旧书,指尖微扣,指节泛白。
他昨夜彻夜未眠,翻遍《农政辑要》《虞律》诸篇,只为今日能有一句立得住脚的话。
此刻他不动声色,却将全身气力都压在了那一纸抄本之上。
马队停在院前。
白砚秋翻身下马,玄色官袍衬得他面容冷峻。
他年不过二十七,眼神却像淬过寒铁,扫过人群时无人敢直视。
他身后两名药材司执事手按刀柄,步步紧逼地走向地窖入口。
“奉府城令谕,查‘非常之物’。”白砚秋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入土,“若有藏匿奇术邪酿者,依律严办。”
孙元禄立刻凑上前,满脸愤慨:“大人明鉴!此妇所出之酒香气冲天,非人力所能为!且其田亩产量惊人,必是借阴术催谷、以人血饲土!若不彻查,恐酿大祸!”
人群骚动起来。
有人信,有人疑,也有人冷笑——那可是让他们吃饱饭的粮种、喝上头道烈酒的源头,怎就成了妖?
沈清禾终于迈步向前,声音不大,却穿透寒风:“我无不可见人之物。地窖在此,请诸位查验。若有违禁器具、异草邪法,我愿当场伏法。”
她说完,亲自推开地窖木门。
一股潮湿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
众人鱼贯而入。
地窖不大,仅容五六人站立。
角落堆着几筐普通红薯,表皮带泥,略显干瘪;墙边整齐码放着七八坛封泥完好的陶坛,坛身刻有“冬酿·三年陈”字样,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执事掀开一坛泥封,酒香霎时弥漫开来——清冽醇厚,透着粮食发酵后的甘甜,却不刺鼻,也不诡异。
“取样。”白砚秋下令。
执事以银针探酒,又刮取坛底残液滴于试纸,片刻后摇头:“纯粮酿造,无添加异物。”
再取窖中土壤化验,亦为寻常黄壤,夹杂草根腐叶,毫无灵异之处。
白砚秋眉心微蹙,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角落一堆看似废弃的薯块上。
他蹲下身,拨弄片刻,忽问:“这些红薯为何单独堆放?”
沈清禾平静答道:“这是去年试种失败的残株,留作对比样本,以便来年改良。”
“样本?”孙元禄讥笑,“一个农妇也懂什么‘样本’?分明是掩饰邪术残留!”
话音未落,一阵沉重的拐杖敲地声由远及近。
众人回头,只见吴老曲披着旧羊皮袄,颤巍巍走来,脸上皱纹纵横如沟壑,眼中却燃着火光。
“谁说酿酒要有邪术?”他声音沙哑却有力,“我吴某人在府城酒坊三十年,亲手酿过御贡头缸!可如今呢?就因不肯掺假勾兑,被赶出城门,流落乡野!”
他拄拐走近地窖,指着蒸馏灶残迹(此前已被沈清禾刻意保留一部分结构):“你们看这灶型,七分火口,三分回流,控温凭手感,水质靠山泉——这才是真本事!不是什么鬼神之术!”
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手稿,纸页斑驳,墨迹苍劲:“这是我师父传下的《古法酿辑》,记载二十四道工序、七十二时辰火候变化!你们若不信人间有匠心,那就毁了它!连同我们这些老骨头一起埋了吧!”
围观村民群情激奋。
“沈娘子的酒我们都喝过!解乏暖身,哪来的毒?”
“她给村里每户送过良种,我家今年收成翻倍!”
“要是这都算邪术,那全县的贪官污吏岂不是妖魔转世?”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就在这混乱之际,陆时砚缓步走入地窖,衣袂拂尘,神情淡然。
他举起手中抄本,朗声道:“《虞律·食货志》有载:‘民能增产利众者,虽贱必赏;阻工妨农者,虽贵必罚。’”
一字一句,清晰入耳。
他目光转向孙元禄:“沈娘子开荒三年,令荒山变沃土,亩产八百斤不止,救饥民数百口。而你孙首事,勾结差役压价收购、伪造霉损账目,致使良薯烂于仓中,百姓饿腹度日——请问,到底是谁在祸乱一方?”
孙元禄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你……你血口喷人!”
“账本副本已在县衙公示。”陆时砚轻描淡写,“李猎户送去的那份,笔迹印章皆可验。你要不要现在对质?”
孙元禄踉跄后退,额角渗出冷汗,几乎站不稳。
县令见势不对,急忙上前打圆场:“误会!都是误会!既无不法之物,此事就此作罢,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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