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默把U盘从电脑上拨下来,轻轻吹了口气,放进工装裤的内袋。屏幕还亮着,回放的是林晓棠解讲竹编结构的视频,他的声音透过老旧音箱传出,有些发闷,但清晰。他看了眼墙上的钟,快十一点了。
“明天还得把图纸最后定下来。”他说,没回头。
林晓棠正低头整理投影仪的线缆,听见后应了一声:“赵铁柱早上说,材料最迟后天到,得赶在雨前把长廊地基打了。”
她把电线一圈圈绕好,放进纸箱,动作利落。野雏菊发卡歪在耳侧,她抬手扶了扶,指尖蹭到一缕碎发,顺手别进马尾。工坊里只剩他们两个,灯管嗡嗡响,风吹动门缝下的旧报纸,沙沙地滑过地面。
陈默站起身,把椅子推回桌边,拿起摊在长桌上的设计图。这张图已经改了七遍,每一道线条都反复核对过尺寸和施工节点。她卷起图纸,用橡皮筋扎好,转身时袖口蹭到了桌角的铅笔盒,一只削尖的绘图笔滚了出来,砸在水泥地上。
他弯腰去捡,林晓棠也同时蹲下。
两人手指几乎碰到一起,她缩了缩,让他先拿。陈默拾起笔,却发现笔尖已经断了,金属帽凹进去一块。
“换一支吧。”她说。
陈默没说话,回到桌前抽出一张新图铺开。这是最终版,准备明天一早交给赵铁柱带队施工。他对照笔记本里的数据,逐项检查标注:夯土墙厚度、钢架间距、屋里排水坡度……一切无误。
林晓棠站在他身后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点了点图纸右侧。“这里,竹艺长廊的顶棚弧度,是不是再缓一点?现在看着有点陡,雨水容易积。”
陈默眯眼看了看,点头:“你说得对。”他拧开钢笔,俯身修改,笔尖压得稍重了些。图纸被固定在木板上,边缘用图钉按住。他一边画一边低声念:“弧度由三比七调整为四比六,支撑点前移十五公分……”
话没说完,笔尖突然一滑。
“嘶——”
一声轻响。
钢笔戳穿了纸面,正好落在“竹艺长廊”区域的中心位置。墨迹迅速晕开,像一朵黑色的花,盖住了原本设计的浮雕纹样 ,裂口从中心向外延伸出几道细纹,像是被什么硬物划过。
陈默的手僵住了。
林晓棠立刻凑近:“怎么了?”
他没答,只是慢慢抬起手,看着笔尖残留的墨滴落在图面上。那滴墨缓缓滑落,在断裂处拉出一条细线,像一道无法俞和的伤。
“这图……不能用了。”他声音低下去,“备份草图还在办公室抽屉里,但上面没有今天的修改。”
林晓棠没动,也没说话。她盯着那个破洞,目光一点点沉下去。风吹进门缝,掀起图纸一角,裂痕随之微微颤动。
陈默伸手压住边缘,眉头紧锁。他知道这张图意味着什么——他不只是几张纸,而是整个样板间最后的技术依据。一旦重画,至少耽误两天,而工期已经不容再拖。
“我去拿备份。”他说着就要起身。
“等等。”林晓棠按住图纸一角,没让他掀开“你看这裂痕的形状。”
陈默停下动作。
他伸出手指,沿着裂纹的走向轻轻描了一遍。“它像不像一条藤?从地面爬上来,绕过柱子,往上伸展。”
陈默皱眉:“你是说……顺着这个破口重新设计?”
“不是重新设计。”她摇头,从自己包里取出钢笔,“是让他变成设计的一部分。”
她俯身,在裂痕边缘开始勾线。笔尖游走,将原本杂乱的撕裂转化成一道自然生长的藤蔓枝条,蜿蜒向上,缠绕住原设计中的立柱。接着,她在藤蔓旁加了几处浅浮雕标记,写上注释:“此处嵌入村民口述故事浮雕模块”。
陈默盯着看,眼神逐渐变了。
“张婶讲过的‘老槐树嫁妆’,可以刻在这段藤根的位置。”她继续画,“李伯提过‘暴雨夜救牛’,放在高处转折处,配上牛铃造型的金属饰片。还有王德发叔年轻时修桥的故事,也能做一组小一场景。”
陈默低声问:“这些……都能做?”
“材料还是竹片和夯土,只是雕刻深度和拼接方式要调整 。”她抬头看他,“我们一直想让长廊好看,但现在, 它可以有记忆。”
陈默沉默了几秒,忽然转身拉开抽屉,翻出一本泛黄的记录本。那是他过去两个月走访村民时记下的口述片段,原本只是作为文化资料存档。
他快速翻页,找到几段文字,念出来:“‘那天雨太大,桥板被冲走了,我们十几个人手拉手过河,把牛拽回来。’——李伯,七十三岁。”他顿了顿,“这段能刻出画面?”
林晓棠已经在纸面上画出草图:几个人影在风雨中拉起绳索,背景是暴涨的溪流,上方是竹条拼出斜雨的线条。
“不用太复杂。”她说,“只要认人一眼看出是在救人救牛就行。村民来看,会认得这是他们的事。”
陈默看着图纸上那道曾被视为失败的裂痕,如今已被藤蔓缠绕,化作一条通往过去的路径。他忽然笑了下:“赵铁柱要是知道,他昨天骂了半天的‘破纸’,反而成了最有价值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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