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雾气还没散尽,村委会门口已经站了人。几张凳子摆在公示栏前,陈默蹲在边上,手里拿着一卷塑料膜,正往表格边缘压角。林晓棠站在他身后半步,手里捏着剪刀和图钉,时不时看一眼围过来的村民。
“这字在大点就好了。”一位老人扶了扶眼镜,手指贴在纸上,“‘绩效加分’这几个字太小,我得凑近了才认得。”
陈默立刻起身:“马上改。”
林晓棠快步回屋,从圢印条件里抽出一张新纸。这是她昨晚重新排版的大号字体版本,专为年长村民准备。她刚要贴上去,王德发拄着拐走过来,看了看旧表,又看了看新表,低声说:“老账本用的是毛笔字,现在用打印机,看着不一样,但道理一样——得让人看得明白。”
他接过图钉,亲自把新公告固定在显眼位置,四角压得极稳。
这时广播响了。
“青山村全体村民请注意,现在播报一条重要通知。”李秀梅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清晰平稳,“昨日公布的资金分配方案,已进入监督执行阶段。所有出工记录、财务支出、绩效核算均公开可查。重复一遍:咱们村的钱,怎么来,怎么花,谁干多少活,全都在公示栏上。”
人群安静下来,有人仰头望着喇叭,有人低头对照自家的签到条。
“比如,‘绩效加分’,就是多干活多得分的意思。”李秀梅继续说, “像赵铁柱带伤指挥夯土,李二狗暴雨夜搬沙袋这些事,都记入特殊贡献,按标准换算成工分。每一分都有依据,每一笔都有凭证。”
王德发听着,嘴角微微动了一下。他没说话,只是慢慢把拐杖移到另一只手,掏出随身带的笔记本,在一页空白处写下“广播通报”四个字,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陈默注意到他的动作,走过去轻声问:“你觉得这样行?”
王德发抬眼:“以前大队开会,靠敲锣喊人。后来有了广播,也是念红头文件。可从来没哪一年,把钱怎么分的事,天天念给村民听。”
他顿了顿:“但现在不一样了。大家愿意听,说明心里真在乎。”
林晓棠这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木框盒子,正要开了个小口。“这是我们设的监督建议箱。”她把箱子挂在公示栏旁边 ,“如果有疑问,或许想提建议,可以写纸条投进去。每周五下午,我们三人一起开箱,统一答复。”
王德发盯着那箱子看了很久,忽然转身进屋,拿来一本旧台账本。封皮褐色,,边角磨损,但他翻到第一页时,动作很轻。他在上面写下“首条建议收于今日,晨六时四十五分”,然后把本子夹进腋下,重新坐下。
第一个纸条是张婶投的。
纸上写着:“建议以后每月初九定为‘查账日’,让娃娃们也来看看,知道村里钱是怎么管的。”
林晓棠读完,递给陈默。他看了很久,转身对王德发说:“这个日子……是不是有什么讲究?”
王德发摇 头:“没有。但她选得好。初九,不算月初忙碌,也不挨月底紧张,正好中间回头看看。”
他把这条记进台账,合上本子,说了句: “那就这么定。”
太阳升高了些,露水开始蒸发。陈默发现最外侧的一张表格边缘有些潮湿,墨迹微微发暗。他立刻招呼人取来防水膜,又打电话让赵铁柱送几根竹条过来加固外框。
“不能让雨毁了账。”他说。
赵铁柱很快赶到,带着工具包和一段削好的毛竹,他没多问,直接动手给公示栏加装护罩。竹条嵌入水泥基座,形成一道简易但结实的遮檐。完工后,他退后两步看了看,拍了下大腿:“这样风吹不跑,雨淋不坏。”
围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人指着自己的名字确认工时,有人拉着邻居讨论某项支出是否合理。一个小女孩踮脚趴在栏前,大声念:“张老三,十七天半,绩效加一分半——爹,你多挣了!”
她父亲咧嘴笑了,随即又皱眉:“咋比我想象的少半天?”
林晓棠立刻取出原始记录核对,发现是签到时间晚了二十分钟,未达全天标准。她解释清楚后,那人点点头:“该扣,该扣。”
没人吵闹,也没人离开。他们就站在那儿,一句句看,一条条问,仿佛这不是一张纸,而是能摸得着的生活本身。
中午时分,李秀梅再次打开广播。
“今天收到三条建议,一条表扬,两条提问。表扬的是村民张有田,说他儿子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村务公告上,晚上吃饭多吃了一碗饭。提问的是关于水泵房电费明细,以及夜间巡逻补贴发放周期的问题。这两条,将在今天下午三点前作出书面回复。”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些:“咱们村的钱,不怕大家看,就怕没人看。监督不是挑刺,是心疼。”
最后一句话落下,村委会院子里静了几秒。
接着,有人轻声重复了一遍:“监督不是挑刺,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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