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把工资清单递过来就走了,门在风里晃了半响才落定。陈默站在原地,手里那张纸边角磨损,字迹泛黄,像一块干涸的河床。 他没再看第二眼,直接夹进笔记本,转身抓起外套往东坡走。
钢筋堆在坡下,防雨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底下冷硬的轮廓。他蹲下身数了第三排的螺纹钢,十七根,和昨天报的差两根。施工队的三轮车刚走,车辙印还湿着,泥水混着碎石,一路往村外延伸。
手机震起来时,他正掏记事本准备记账。
“你马上来实验室。”林晓棠声音压得很低,但语迅很快,“我有事。”
“材料出问题了?”他问。
“不是材料。是钱的是,新办法。”
陈默皱眉。昨夜刚答应王德发要清账,现在又提新方案,他第一反应是抵触。账目不清,再多的点子也只是空中楼阁。
但他还是去了。
实验室在村委会后头的小平房里,门没锁。推开门,林晓棠正背对着他,手里拿着一叠泛黄的纸页,最上面是那份1983年土地承包合同的复印件。他把它平铺在桌上,手里停在背面一行小字上:“农户可自主决定土地经营方式”。
“你看这句。”她说,没回头,“王德发昨天说‘账不清,制度就是纸’,可如果制度本身就能变成钱呢?”
陈默走近,袖口蹭到桌角,沾了层灰。他没擦。
“什么意思。”
“我在整理我爸留下的资料,翻到这份合同。突然想到——既然土地经营权可以自主决定,那能不能让城里人提前‘认养’一块地?付钱,种什么,怎么种,他们说了算一部分。我们收预付款,解决启动资金。”
陈默没说话。
“不是赊工,也不是借钱。”她转过身,“是预售。他们买的是未来一季的收成,也是参与感。我们拍视频、编号、签电子合同,每块地挂名字,每周更新长势。钱先到账,账就清了, 工时也能折得踏实。”
陈默盯着那行小字看了几秒,。
“城里人凭什么相信我们?连王德发都不信。”
“因为他们能够看到。”林晓棠抽出一张草纸,上面画着简单的流程图,“认养人名字上公示牌,地头立牌子,扫码能看到土地编号、责任人、种植计划。我们每周发生长日志收获后直邮到家。不是靠嘴说,是靠过程透明。”
她顿了顿,“而且,她们能来。插秧、收稻,带孩子体验农活。算亲子农旅。一亩地分十块,每块年费两千,二十人认养就是四万,够撑三个月。”
陈默沉默。
他想起昨夜王德发发来的工资单——张有才多记了十天工。如果资金是提前进来的,每一笔都有记录,每一笔都对应着具体地块和责任人, 那账就不是事后解释,而是事前锁定。
“这法子。”他慢慢开口,“不靠赊,不靠借,靠的是把没成长起来的东西,变成能用的钱。”
“对。”林晓棠点头,“咱们村不缺地,缺的是让外人先付钱的信任机制。现在,我们可以把‘信任’变成可追踪、可验证的东西。”
陈默走到墙边的白板前,拿起红笔。
“认养人付钱,地头挂牌,名字公示。”他写,“每周更新长势,扫码可查。收获直邮,附检查报告。额外服务——可预约农事体验,算民宿联动。”
他停笔, 回头,“这不光是筹钱。”
“是什么? ”
“是把咱们村的故事卖出去。”他嘴角动了动,“一粒米,从哪块地来,谁种的,施的什么肥,全过程看得见。城里人买的不是米,是安心,是参与,是能讲给孩子听的源头。”
林晓棠眼睛亮了一下。
她接过笔,在白板上补了一行:“首期试点,五亩,二十名认养人,目标四万元。”
陈默翻开笔记本,在最新一页写下:“土地认养模式启动——预付闭环,监督前置,收益预支。”下面画了一条横线,和之前写的“账目风险”那条并列。
“王德发要查账,我们就让他查。 ”他说,“但现在,我们不止在还旧账,还在建新账。新账从第一笔预付款开始,就得清清楚楚。”
“问题是技术。”林晓棠指了指电脑,“扫码系统、电子合同、生产日志上传,得搭平台。我们没这人手。 ”
“找李秀梅。”陈默说,“她有媒体资源,能联系技术团队做简易小程序。先用最简单的——拍照、编号、上传,后台留记录。 ”
“村民呢?他们能懂‘认养’?”
“不用他们懂。”陈默合上本子,“我们做出来,让他们看结果。赵铁柱垫过钱,李二狗多交了信号费。他们都在赌咱们能成。现在,我们得让他们看见赢面。”
林晓棠低头,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包种子,放在合同复印件旁边。野菜种,她常带在身上。
“其实。”她轻声说,“我爸当年就摁搞生态种植,注册品牌,走高端路线。但他不敢动,怕失败。现在我们敢,是因为有人愿意一起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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