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颜汐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外。
她本以为,以楚无妄这种孤狼般的性子,恩情既了,便会毫不犹豫地离开,继续他独来独往的江湖路。
她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勉强或别的情绪,却只看到一片坦然的空白,仿佛说“跟着”就像说“吃饭”一样理所当然。
“为何?”沐颜汐难得追问了一句。
她需要确认,这并非出于某种未了的责任负担。
楚无妄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浓黑的眉毛困惑地拧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思考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
过了几息,他才有些别扭地移开视线,盯着院子里的一株野草,声音依旧平板无波:“报恩。” 停了停,似乎觉得这两个字不够分量,又生硬地补充了一句,带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好奇,“你……还有东西。” 他指的是沐颜汐那些层出不穷、神奇得不像此间之物的“东西”,比如能瞬间愈合伤口的药粉,比如那个能让他毫无反击之力的秘密,跟着她,似乎总能见识到颠覆他武学认知的东西。这个理由,比单纯的“报恩”听起来更符合他武痴的本性。
沐颜汐了然。
报恩是根,好奇是藤。
她点了点头,不再多问。
多一个身手绝顶的护卫,尤其是一个心思单纯、只认死理的护卫,于漫长的旅途而言,利远大于弊。
“好。” 她简单地应下。
楚无妄像是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紧绷的肩膀不易察觉地放松了半分,重新将视线投向虚空,继续做他的“门神”。
沐颜汐转身走向自己常坐的书案。
青州城在她心中,并无多少值得留恋的痕迹。
沈家的高门大院,里面的纷争纠葛,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世界无意义的噪音。
她的目光掠过窗外的青瓦白墙,脑海中却倏然闪过一张脸——那个在书肆有过短暂交集、眼神清亮又带着几分执拗的书生,潇景序。
那日,她曾应允赠他些书籍。言出必践,是她行事的原则之一。
她重新在书案前坐下,铺开一张素白宣纸,提笔蘸墨。
笔尖悬在纸上,却久久没有落下。
写什么?四书五经?太普通。
时文策论?太过功利。
她回想起潇景序眼中那份对知识的纯粹渴求,那份不囿于科举的灵光。
意识再次沉入空间。
那个巨大的、无声的“仓库”里,精神力量如同无形的触手,精准地扫过一排排顶天立地的书架。
那些书架,是她前世庞大私人图书馆的投影,是她从那个信息爆炸时代带来的最珍贵的遗产。
她首先排除了所有带有明显现代印刷特征、特殊装帧或后世评注的书籍。
然后,意念开始快速筛选、抓取:
《天工开物》——明末宋应星所着,记录农业手工业技术的百科全书,内容详实,价值极高,但在此世应尚未流传或已散佚。剔除其中涉及过于先进或可能引发时代混乱的少量图示和论述。
《梦溪笔谈》——沈括的笔记巨着,涵盖天文、历法、数学、物理、生物、地质……包罗万象,思想超前。重点选取其中对自然现象观察记录、技术发明的部分。
《水经注》——郦道元的地理名着,文笔优美,考据详实,足可开阔眼界。
《齐民要术》——贾思勰的农学巨着,实用性强。
《山海经》——充满奇幻色彩的古地理志,想象力瑰丽。
还有几本她凭记忆整理的、关于基础逻辑思辨、简易格物(物理)原理、甚至是一些浅显经济之道的笔记手稿。
这些手稿,她特意用最普通的毛边纸誊抄,字迹也模仿了这个时代常见的馆阁体,力求看起来就像某个落魄书生或隐士的读书心得。
一本本古籍的影像或手稿在她意念中快速翻过,所需的内容被精确地“复印”出来,落在空间的空地上。
同时,所有不符合这个时代认知水平的注释、过于超前的理论、可能暴露来源的页码标记、乃至特殊的纸张质感,都被沐颜汐细致地抹去、修改或替换。
留下的,只有纯粹的、看起来就是此世间失传或罕见的珍贵知识。
很快,空间空地上堆起了两座小山包似的书册。
看着这两大堆书,沐颜汐下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这么多,怎么送过去?雇车?动静太大。
自己送?太显眼,也麻烦。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廊下那尊抱着剑的“门神”。
“楚无妄。”
被点名的护卫立刻看过来,眼神带着询问。
沐颜汐指了指放在墙角两个刚找出来的、半旧不新的蓝布大包袱:“劳烦你,跑一趟城东的梧桐巷。找一位叫潇景序的书生,把这两包东西交给他。” 她的语气很自然,带着点“顺手帮个忙”的随意。
楚无妄的视线落在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上,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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