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影子在月光里拉得老长,枝桠间漏下的银辉碎碎地洒在百草堂的青石板院坝上,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星子。墙根下的艾草丛还带着白日的余温,晚风掠过,裹挟着清苦又醇厚的香气漫进堂屋,和案几上十年陈艾的沉香缠在一起,织成一张裹着时光味道的网。林墨坐在红木案前,指尖一遍遍摩挲着那本线装的《三阴艾灸法》,纸页边缘因年月久远发脆,指腹划过处能清晰摸到纤维的纹路,每页都用细棉线以“蝴蝶装”装订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如祖父当年施灸时的手法,一丝一毫都不含糊。封面上“三阴艾灸法”五个篆字是用朱砂混着艾叶汁写就,虽历经数十年,朱色已稍显暗淡,却依旧透着沉厚的色泽,凑近了闻,还能嗅到朱砂与艾草交融的独特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封皮右下角一个极小的刻痕上——那是个简化的“艾”字,是祖父晚年视力减退后,用竹制刻刀慢慢划下的记号。林墨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冬天,他踩着小板凳趴在祖父的案边,看祖父给一位老妇人施灸。祖父就是这样握着竹刀,在新做的艾灸盒上刻下同样的“艾”字,刻完后还把刀递给自己,让他在盒底画个小太阳。“艾灸是暖的,要像太阳一样照进人骨头缝里。”祖父的声音带着烟嗓的沙哑,却比炉子里的炭火还暖,此刻隔着数十年的时光传来,和案头十年陈艾的香气缠在一起,让林墨的指尖微微发烫。
陈小雨蹲在案几旁的矮凳上,鼻尖几乎要碰到那罐十年陈艾,小巧的鼻尖被艾香熏得微微泛红。她不敢太用力呼吸,怕吹散了罐口飘出的细碎艾绒,只敢轻轻翕动鼻翼,感受那股不同于寻常艾绒的香气——没有新艾的辛辣,也没有三年陈艾的淡涩,只有一种温润的甜香,像晒足了阳光的蜂蜜,又带着草木的清透。“林哥,你看这艾绒,”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一点,指尖的力道轻得像触碰蝴蝶翅膀,“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的光泽,细得像蚕丝,没有半点杂质。”她把指尖凑到林墨眼前,借着从窗棂透进来的月光,能看到艾绒在她指尖轻轻颤动,仿佛有生命般。
林墨放下手中的书,俯身看向她指尖的艾绒。十年陈艾的绒丝确实比普通艾绒更细韧,色泽也更深沉,那是经过十年时光沉淀、反复晾晒焙烤后的质感。他想起昨夜挖开老槐树根时的场景,青铜盒被湿润的黑土包裹着,盒身的艾草纹样上还沾着细小的槐树根须。当他用布擦去盒上的泥土时,能清晰摸到纹样的凹凸感,那是祖父年轻时亲手雕刻的——赵铁山说过,祖父二十岁时跟着老木匠学过三年木雕,后来做艾灸盒、刻医书封皮,都用上了那手艺。打开盒盖时,“咔嗒”一声轻响,像是时光被唤醒,里面的线装书和艾绒罐整齐地摆着,罐口的蜡封完好无损,那极小的“安”字刻在蜡封中央,是祖父的字,笔锋刚劲,和他平日里温和的性子截然不同。
“赵爷爷说陈艾要‘三年为宝,五年为珍’,这十年的,岂不是比金子还贵?”陈小雨的声音拉回了林墨的思绪,她已经把那点艾绒放回罐中,正用指尖轻轻敲着罐身,罐身是陶制的,表面有细密的冰裂纹,是祖父常用的那种老陶罐,据说是当年从景德镇专门订做的,透气性好,能让艾绒在里面慢慢“醒”出更好的药性。
林墨伸手拿起那罐陈艾,罐身入手微凉,却又透着一股沉稳的质感,罐底刻着的“十年陈艾”四个字是用尖细的竹刀刻的,字迹边缘有些磨损,显然是被人反复摩挲过。“祖父当年做陈艾,比伺候孩子还上心。”他轻声说道,指尖划过罐底的字迹,“赵叔说,祖父三十年前就开始准备这批艾绒了,每年立夏采后山阳坡的头茬艾草,晾晒时要避开阴雨,必须是大太阳天晒足七天,然后放进陶缸里陈化,每年还要翻晒三次,每次都要挑出里面的杂质和硬梗。”他顿了顿,想起赵铁山昨天说的话,“有一年夏天连着下了半个月雨,祖父怕刚采的艾草发霉,把家里的所有被褥都搬出来,铺在堂屋的地上,把艾草摊在上面,用炭火盆慢慢烘,自己守了三天三夜没合眼,最后艾草保住了,他却累得发烧了。”
陈小雨听得眼睛都直了,小嘴微微张着:“原来做十年陈艾这么难啊!我以前在后山采艾草,还觉得就是随便割下来晒晒就行呢。”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采艾草的场景,那年她才十二岁,母亲带着她来百草堂找林墨的祖父看咳嗽,祖父给她治完病后,让她帮忙采艾草,她贪快,割了不少阴坡的艾草,还带着不少泥土,祖父没骂她,只是笑着把她带到阳坡,指着那些叶片厚实、颜色深绿的艾草说:“小雨你看,阳坡的艾草受太阳多,药性足,阴坡的艾草长得嫩,却没什么力道,做艾绒就得用阳坡的头茬艾。”后来她每次采艾草,都会特意去阳坡找那些最壮实的,久而久之,后山哪片坡的艾草长得好,她闭着眼睛都能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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