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离开后留下的空缺,不仅仅是一个服务员的职位,更像是一块被硬生生剜去的、代表着“龙宫”曾经可能拥有的某种纯净与温情的印记。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她那份不安与纯洁交织的气息,与周遭日益浓厚的铁血和戒备格格不入。陆少华站在空荡了许多的餐馆大堂里,清晰地感受到这种变化。他知道,填补这个空缺,绝不能是另一个“索菲亚”。那是对下一个女孩的不负责任,也是对自己即将踏上的道路的愚蠢否定。
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需要被保护的瓷娃娃,而是一个能在这片泥潭中站稳脚跟、甚至能帮他踩死几只蚂蟥的“老根”。招聘启事再次贴出,但这一次,陆少华心中的筛选标准已截然不同。
几天下来,前来应聘的人不少。有怯生生的小姑娘,有眼神闪烁、试图打探消息的年轻人,也有看起来老实巴交却手脚似乎不太干净的中年男人。陆少华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礼貌地打发他们离开。他要找的,是一种特定的气质,一种在蒂华纳这片土地上被磨砺出来的、独特的生存智慧。
直到玛利亚的出现。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斜照进刚刚彻底修缮一新的“龙宫”。门被推开,铃铛作响。一个身影堵在了门口,背光而立,体型颇为壮硕。
“听说这里招人?管吃管住吗?”一个洪亮、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没有任何拘谨和畏惧。
陆少华抬起头。来人是一位五十岁上下的墨西哥妇人,身材高大丰满,穿着色彩鲜艳但略显陈旧的长裙,外面套着一条干净的围裙。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髻,脸庞圆润,眼角和嘴角有着深深的皱纹,那是常年经历风吹日晒和生活的磨砺留下的痕迹。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那双棕色的眼睛里没有索菲亚的惊恐,没有求职者的讨好,也没有小市民的精明算计,只有一种近乎坦然的平静和一种…看透世事的淡然锐利。她手里拎着一个不小的布包,看起来像是把全部家当都带在了身边。
“是的,招服务员。”陆少华放下手中的清单,目光平静地迎向她,“怎么称呼?”
“玛利亚。”妇人迈步走进来,脚步沉稳,她毫不避讳地打量着餐馆内部崭新的装修、加固的门窗以及那些细微处透露出的、不同于普通餐馆的森严感,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却没有丝毫惊讶或恐惧。“玛利亚·桑切斯。你就是那个中国老板?听说你这里前几天挺热闹?”她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冒犯,但语气却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平常。
陆少华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对‘热闹’怎么看?”
玛利亚嗤笑一声,摆了摆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市井的豪爽:“在蒂华纳,哪天不死人?哪家店没挨过枪子?活着就得吃饭,吃饭就得干活。只要老板你付钱爽快,别拖泥带水,别惹些不三不四的人来店里搞事,其他的,”她耸了耸宽厚的肩膀,“我什么没见过?我上一家干活的那破酒吧,就在‘海湾’和‘赫克托’地盘交界的地方,哪天晚上不来几声响动?照样该擦杯子擦杯子,该收钱收钱。”
这番话,看似粗鄙,却瞬间说到了陆少华的心坎里。他要的就是这种“见怪不怪”的冷静,这种将危险视为生活常态的麻木和适应力。这是一种在蒂华纳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才能淬炼出的钢铁神经。
“为什么离开上一家?”陆少华继续问。
“老板被流弹打死了,店也封了。”玛利亚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换个地方干活呗。你这儿看起来挺结实,给的价钱也还行。怎么样,老板?用不用?我干活利索,一个顶俩,就是话多点,但该闭嘴的时候绝对能把嘴缝上。”
她的坦诚和直率,反而成了一种最好的简历。陆少华几乎立刻就有了决定。他要的就是这种人。一个清晰的、基于利益交换的合作关系,远比需要小心呵护的情感联结更适合现在的“龙宫”。
“试用期一周。”陆少华站起身,“包吃,住后面有间小储藏室可以收拾出来给你。工资按你说的数,干得好再加。规矩只有一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走出这个门就忘掉。能做到吗?”
玛利亚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眼角的皱纹舒展开:“成交!放心吧,老板。我玛利亚在这条街上混了三十年,最大的优点就是记性差,特别是对不该记的东西。”
她放下布包,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手臂:“现在就开始?先从哪儿收拾?”
她的行动力强得惊人,不需要过多指令,立刻就能找到活干。擦拭桌椅、摆放餐具、清理厨房角落……动作麻利,力道十足,带着一种千锤百炼的熟练。她甚至主动检查了新安装的防盗插销是否灵活,嘴里嘟囔着:“这玩意儿关键时刻卡住可就完蛋了……”
陆少华在一旁默默观察,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消失了。玛利亚不仅仅是一个服务员,她简直是一个为蒂华纳这种环境而生的生存专家。她的存在,像一块坚硬的石头,稳稳地压在了“龙宫”这艘正在驶向风暴的小船上,带来了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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