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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里的气氛已经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是压抑、绝望和不确定的粘稠胶着，那么现在，则被一种尖锐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决断力所取代。这股力量的源头，正是刚刚做出了“站队”选择的陆少华。
他不再是那个靠墙而坐、沉默权衡的旁观者。他站起身，在地下室有限的空间里踱步，步伐沉稳而精准，像一头在熟悉领地里巡视的头狼。那双总是半阖着、掩藏着情绪的眼睛，此刻完全睁开，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如同擦去了锈迹的刀锋。
马科斯甚至不敢大口呼吸，他忍着腹部的剧痛，努力集中精神，看着陆少华。这个中国男人身上的变化是显而易见的，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掌控感，一种由犹豫不决淬炼而成的冰冷决心。
“索菲亚。”陆少华停下脚步，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度，穿透了地下室的沉闷。
一直紧张地守在上方厨房门口的索菲亚立刻应声，几乎是小跑着下来：“老板，我在。”
“马科斯需要补充水分和能量。给他弄点清淡的、易消化的流食，比如肉汤，加点盐。再拿些干净的水下来。”陆少华的指令简单明确。
“好，好的，我马上就去热汤。”索菲亚连忙点头，又担忧地看了一眼马科斯苍白的脸，转身快步上楼去了。
陆少华的目光重新回到马科斯身上：“在你能清晰思考之前，我们先做最重要的事。告诉我，你现在有没有绝对可靠、并且能直接联系上赫克托先生的方式？我指的是，绕过巴尔加斯那条毒蛇，确保信息能直达赫克托本人耳中的渠道。”
马科斯精神一振，这是要动真格的了！他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点，陆少华上前扶了他一把，将一个旧靠垫垫在他身后。
“有…有一个。”马科斯喘了口气，压低声音，仿佛怕被墙壁听去，“赫克托先生有一个专用的卫星电话加密频道，只有我、卡洛斯（赫克托的贴身保镖头子）和…和伊莎贝拉小姐知道。这个频道是独立于我们日常通讯系统之外的，巴尔加斯应该不清楚。”
“号码。”陆少华言简意赅。
马科斯报出了一长串复杂的数字和字母组合。陆少华没有记录，只是闭上眼睛默念了一遍，随即睁开，眼神表示他已经记住。这种瞬间记忆能力让马科斯又是一阵心惊。
“这个频道现在还能用吗？赫克托先生会不会已经…”马科斯没敢说下去。
“这是我们现在必须确认的第一件事。”陆少华冷静地说，“如果赫克托先生还活着，并且这个频道仍然安全，我们就能知道最真实的情况。如果他…那我们也需要立刻知道，以便调整策略。”
正说着，索菲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一杯水下来了。陆少华接过，亲自试了试温度，然后递给马科斯：“慢慢喝，补充体力。接下来你需要清醒的头脑。”
马科斯感激地接过，热汤下肚，带来一丝暖意和力量。他看着陆少华走到角落，拿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但显然经过改装的厚重手机（这是他秘密准备的通讯工具之一）。陆少华熟练地操作着，输入了那串加密频道代码。
地下室里的空气再次凝固，只有马科斯小心喝汤的细微声响和陆少华手机按键微弱的滴答声。索菲亚站在楼梯口，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她能感觉到，某个至关重要的联系即将建立，这将决定他们所有人的命运。
“嘟…嘟…”
卫星电话特有的、带着轻微延迟的接通音在寂静中响起，每一声都敲击在心跳的节拍上。
响了五六声之后，就在陆少华和马科斯都以为不会有人接听，心情沉向谷底时——
电话被猛地抓起，一个压抑着极度疲惫、警惕和一丝暴怒的嘶哑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喘息声，仿佛刚刚经历过剧烈运动或逃亡：
“谁？！这个频道怎么会…”
是赫克托·罗德里格斯的声音！虽然充满了陆少华从未听过的虚弱和焦虑，但那独特的、带着权威感的沙哑嗓音，他绝不会认错！
马科斯激动得差点打翻汤碗，眼泪都快出来了，嘶哑地低喊：“老板！是老板！他还活着！”
陆少华眼神一凛，抬手示意马科斯噤声，然后对着话筒，用刻意保持平静、但足够清晰的西班牙语说道：
“赫克托先生，我是陆少华，‘龙宫’的老板。马科斯在我这里，他受了伤，但暂时安全。”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显然，赫克托被这个意想不到的来电者惊住了，他需要几秒钟来消化这个信息——一个他原本只是视为有点意思的“厨子”的人，通过他最秘密的频道联系了他，并且救了他重要的手下。
“…华…陆先生？”赫克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但那份警惕并未减少，“马科斯怎么样了？你那里安全吗？”
“腹部中弹，我已经做了紧急处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但需要进一步的医疗。我这里目前是安全的，‘龙宫’已经做了些准备。”陆少华语速平稳，汇报关键信息，没有任何废话。
“好…好…感谢你，陆先生。”赫克托的声音透出一丝真正的、劫后余生般的感激，但这感激很快被更深的焦虑淹没，“听着，陆先生，我长话短说。巴尔加斯那个杂种背叛了我！我们中了埋伏，损失了很多人…卡洛斯为了掩护我，可能…可能已经没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迅速强行压下，“我现在身边只剩下不到五个人，在一个临时的安全点，但位置可能已经暴露。海湾集团的杂种正在全城搜捕我！我们就像掉进陷阱里的老鼠！”
赫克托的语气充满了英雄末路的悲凉和失控的边缘的狂躁。可以想象，这位曾经在蒂华纳叱咤风云的毒枭，此刻正躲在某个肮脏的角落，身边是最忠心的寥寥几人，外面是无穷无尽的追兵，这种从云端跌入地狱的落差，足以让任何人崩溃。
陆少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直到赫克托的喘息声稍微平复一些，他才开口，声音依旧冷静得不像是在讨论生死存亡的问题：
“赫克托先生，情况我了解了。现在，请您告诉我，您目前最迫切的需求是什么？是立刻逃离蒂华纳，还是…寻找机会反击？”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浇在赫克托焦躁的头脑上。他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陆少华会如此直接地切入核心。逃离？意味着放弃他经营多年的帝国，成为丧家之犬，从此被海湾集团和巴尔加斯追杀到天涯海角。反击？以他现在这点人手，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我不知道…”赫克托罕见地流露出了犹豫和虚弱，“逃？能逃到哪里去？反击？怎么反击？” 他此刻更像是一个迷茫的落难者，而非枭雄。
就在这时，陆少华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轻微但清晰的女声，带着冷静和决断：“叔叔，把电话给我。”
是伊莎贝拉·罗德里格斯！她也和赫克托在一起！
一阵细微的嘈杂声后，伊莎贝拉那独特的、带着一丝冰冷磁性的声音在听筒中响起，虽然也难掩疲惫，但比赫克托要镇定得多：
“陆先生？我是伊莎贝拉。感谢你救了马科斯，也感谢你在这个时候联系我们。” 她的语气非常正式，带着一种身处绝境时依然保持的礼节和距离感，“我们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人员、武器、资金渠道大部分都被巴尔加斯控制或切断了。我们急需一个安全的撤离方案，但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争取时间，需要稳住阵脚，哪怕只是暂时稳住，否则就算逃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伊莎贝拉清晰地指出了问题的关键：不是简单的逃或打，而是在逃跑前，必须创造一个能够喘息和重组的机会。否则，慌不择路的逃亡就是自取灭亡。
陆少华眼中闪过一丝赞赏。这个女人，在这种时候还能保持如此清晰的思路，不愧是被赫克托倚重的财务大脑和侄女。
“伊莎贝拉小姐，我明白你的意思。”陆少华迅速接话，“那么，我们当前的首要目标，应该是‘争取时间和创造空间’。我有一个建议，或许可以暂时缓解你们的压力，并为我们下一步行动赢得主动权。”
“建议？”伊莎贝拉的语气带着一丝怀疑，但也有一丝绝境中抓住稻草的期待，“陆先生，请说。我们现在需要任何可行的想法。”
连旁边的赫克托也屏住了呼吸，凑近了听筒。
陆少华走到地下室墙上那幅他自己绘制的、标注了许多不为人知记号的蒂华纳市区及周边地形图前（这是他平时研究物流和观察城市动态的工具），目光锐利地扫过几条关键的公路和边境通道。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计算机，结合马科斯之前提供的信息、他自己的观察，以及此刻的局势，飞速运转。
“赫克托先生，伊莎贝拉小姐，”陆少华的声音沉稳而自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说服力，“海湾集团和巴尔加斯现在气势正盛，他们认定你们是惊弓之鸟，只会想着躲藏和逃命。他们的主要力量，必然集中在搜捕你们藏身之地，以及…抢占你们最核心、利润最丰厚的运输线路，特别是通往北面的‘黄金通道’。”
电话那端沉默着，显然是默认了陆少华的判断。
“他们现在就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全部朝着一个方向冲刺。”陆少华继续道，手指在地图上虚拟地划过那条主要的走私路线，“他们的注意力是集中的，但也是盲目的。他们忽略了其他方向，也忽略了…‘时间差’。”
“时间差？”伊莎贝拉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没错。”陆少华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们知道要抢线路，但他们不确定你们是否还有能力、或者有胆量去动那些线路。他们会认为，你们要么已经彻底放弃，要么会派残存的力量去死守。所以，他们最初的行动会带着试探和谨慎，但一旦确认没有像样的抵抗，就会大胆地长驱直入，接管一切。”
“你的意思是…”赫克托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声音急切起来。
“我的建议是：反其道而行之。”陆少华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地图上位于蒂华纳东南方向、一条相对次要但依然重要的走私路线上，“不要去想那条最重要的‘黄金通道’了，那里现在是风暴眼，去就是送死。而是选择这里，这条通往萨瓦罗镇的路线。这条路线利润不如主通道，但依然是你们集团的重要血管之一。”
“萨瓦罗线？”赫克托疑惑道，“那条线现在肯定也被海湾集团的人盯上了！”
“正是要他们盯着。”陆少华冷静地分析，“但我们不守，也不硬闯。我们要做的，是‘主动暴露’。”
“主动暴露？！”伊莎贝拉失声低呼，连马科斯也惊得忘了喝汤。
“对，主动暴露。”陆少华的语气斩钉截铁，“但不是暴露你们的位置。而是…暴露一条‘虚假’的、但极具诱惑力的猎物。”
他稍微停顿，让这个惊人的想法在对方脑海中沉淀一下，然后才详细解释：
“具体计划是：我会想办法，通过一个‘意外’泄露的渠道，让海湾集团和巴尔加斯‘确信无疑’地获知一个情报——赫克托先生残存的精锐力量，将在明天凌晨四点，利用萨瓦罗线路，护送一批‘价值连城’的货物（可以是现金，也可以是高纯度货物）强行突围，试图打通一条生命线。”
“这是一个他们无法拒绝的诱饵。一方面，可以消灭你们最后的有生力量；另一方面，可以截获巨额财富；最重要的是，能抓住甚至干掉赫克托先生您。这个诱惑，足以让他们从对你们藏身地的密集搜索中，分出一支相当可观的力量，提前赶到萨瓦罗线预设的伏击点。”
地下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陆少华清晰而冷静的声音在回荡。马科斯和索菲亚都听得目瞪口呆，这个计划大胆、冒险，却又透着一股精妙的算计。
“但…但我们根本没有这批货，也没有力量去护送啊！”赫克托忍不住问道。
“当然没有。”陆少华的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嘲讽，“这本来就是一场戏。一场为你们争取时间和空间的戏。”
他继续勾勒计划的全貌：“当海湾集团的主力被吸引到萨瓦罗线，焦急地等待那支根本不存在的护送队时，他们的注意力会被分散，对蒂华纳城内，特别是其他区域的搜索力度必然会减弱。同时，他们抢占主要‘黄金通道’的行动也会因为分兵而出现短暂的迟滞和力量空虚。”
“而这个时间窗口，”陆少华的声音加重，带着一种战略家的笃定，“就是你们的机会。赫克托先生，伊莎贝拉小姐，你们可以利用这几个小时的空档，不是往北硬闯，而是向相反方向，向东南，沿着一些更隐蔽、更难以追踪的小路，悄然转移。甚至可以暂时离开蒂华纳市区，到周边小镇或者山区躲藏起来，那里有你们经营过的、不为人知的据点。”
“等海湾集团的人在萨瓦罗线空等一夜，反应过来上当的时候，你们早已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之外。他们扑了个空，会暴跳如雷，内部可能会互相指责，而你们，则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可以利用这段时间联系真正忠诚的旧部，筹集资源，治疗伤势，并冷静地策划下一步真正的行动——无论是反击，还是更稳妥的撤离。”
陆少华说完，地下室再次陷入寂静。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只能听到赫克托粗重的呼吸声和伊莎贝拉似乎因为快速思考而轻微的吸气声。
这个计划…太疯狂了！简直是刀尖上跳舞！利用敌人的贪婪和心理盲区，导演一出“声东击西”的好戏。这需要对人心的精准把握，对局势的清晰判断，以及…巨大的胆魄！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厨子能想出来的计划！这更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战术家或者…一个天生的阴谋家的手笔！
过了足足有一分钟，伊莎贝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撼：
“陆先生…这个计划…很大胆。风险极高，一旦泄露，或者时机把握稍有差错，我们就是自投罗网。”
“是的，有风险。”陆少华坦然承认，“但留在原地，或者盲目逃亡，风险是百分之百。而这个计划，至少给了你们百分之五十的机会。至于时机和保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冷硬的自信，“由我来负责。你们只需要决定，是否相信我，以及，是否愿意赌这一把。”
抉择的权力，交还给了赫克托和伊莎贝拉。
电话那头，赫克托和伊莎贝拉显然在进行快速的、无声的交流。几秒钟后，赫克托的声音响起，虽然依旧沙哑，但那份迷茫和狂躁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激发出的、属于枭雄的狠厉和决断：
“华！就按你说的办！他妈的，巴尔加斯和海湾集团的杂种想一口吃掉我？没那么容易！老子要让他们先崩掉几颗牙！需要我怎么配合，你说！”
陆少华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冰冷的笑意。
棋局，已经开始。而他，落下了第一子。
“很好，赫克托先生。那么，我们首先需要统一口径，并确定一个绝对安全的联络方式和时间点…” 陆少华开始部署细节，声音冷静得像是在安排明天的食材采购。
但所有人都知道，从这一刻起，蒂华纳的夜色，将因这个中国男人的谋划，而变得更加波诡云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