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枭雄的战争 第55章 危险的平衡

马科斯的黑色SUV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无声地融入蒂华纳午后喧嚣的车流，最终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它带走的不仅仅是一个信使，更是一种最后通牒般的压力。餐馆门口，陆少华站在原地，午后的阳光将他身影拉得细长，投在略显斑驳的人行道上。他脸上刚才面对马科斯时那恰到好处的谦卑和惶恐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潭般的平静，只是那双黑色的眼眸深处，锐利的光芒一闪而过，如同云层缝隙中透出的冰冷星光。

他缓缓转身，推开“龙宫”的玻璃门，门楣上的小铃铛发出清脆的“叮铃”声，此刻听来却不像往日的迎客曲，反而像一声微弱的警报。

餐馆内，时间仿佛凝固了。索菲亚和迭戈几乎同时从各自的位置冲了过来，脸上写满了紧张和后怕。

“老板，他…他就这么走了？”迭戈伸长脖子望向门外，仿佛担心马科斯会去而复返。

索菲亚则更关心陆少华的决定，声音带着颤抖：“老板，你…你真的拒绝了他？赫克托…他不会生气吗？”

陆少华没有立刻回答。他走到最近的一张桌子旁，拉出一把椅子坐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铺着红色方格桌布的桌面。那“笃、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餐馆里格外清晰，敲在索菲亚和迭戈的心上。

“拒绝，但不彻底。”陆少华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我告诉他，我们只想经营好餐馆，过安稳日子，打打杀杀的事情做不来，怕耽误了赫克托先生的大事。”

“那他…信了？”索菲亚急切地问。

陆少华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像是冷笑，又像是自嘲：“信？像赫克托那样的人，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尤其是主动送上门或者看似毫无野心的人。他更相信的是利益和掌控力。”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两位年轻的员工，他们脸上纯粹的担忧让他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这份单纯显得如此珍贵，也如此脆弱。

“他暂时不会动我们，”陆少华继续分析道，既是在安抚他们，也是在理清自己的思路，“不是因为他相信了我的话，而是因为‘龙宫’还有价值。稳定的送餐服务，对现在的他来说，是一条可靠的后勤线。而且，我表现出安于现状、没有威胁的姿态，某种程度上降低了他的即时敌意。对于一个正在应对海湾集团压力的枭雄来说，稳定后方、避免节外生枝是首要考量。”

迭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所以…我们暂时安全了？”

“安全？”陆少华轻轻摇头，目光变得深邃，“不，迭戈，从现在起，‘安全’这个词将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只是从‘即将被吞噬的猎物’，变成了‘需要观察和评估的资产’。”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街道。阳光明媚，行人如织，一切看似平静，但他却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

“马科斯最后说，‘蒂华纳不太平，自己多小心’。”陆少华重复着那句话，语气凝重，“这绝不是客套的关心。这是警告，也是提示。意味着，赫克托的敌人，或者蒂华纳其他的掠食者，很快会注意到我们这块挂在赫克托名下的‘肉’。赫克托或许暂时不会亲自动手，但他很可能不会在我们遭受其他威胁时伸出援手，他需要看看我们的‘成色’，看看我们在压力下的反应，看看我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他花更大代价来收服，或者…摧毁。”

索菲亚倒吸一口凉气：“意思是…可能会有别人来找我们麻烦？”

“大概率会。”陆少华放下窗帘，转身面对他们，眼神变得坚定而冷静，“所以，我们不能再抱着侥幸心理了。平衡已经建立，但这是踩在刀尖上的平衡，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让我们摔得粉身碎骨。”

他看向迭戈：“迭戈，从今天起，打烊后检查门窗要更加仔细。后巷的垃圾箱位置，每天都要轻微变动，我要知道有没有人多出来的脚印。厨房后门我新加了一道暗栓，只有我们知道怎么开，记住它。”

迭戈用力点头，表情严肃得像在接受一项神圣使命：“明白了，华哥！交给我！”

陆少华又看向索菲亚：“索菲亚，你心思细。留意每一个进店的生面孔，他们的言谈举止，点了什么菜，待了多久。特别是那些只点便宜饮料，却坐很久，眼神不停打量的人。还有，注意听食客的闲聊，任何关于帮派、警察、陌生面孔的消息，哪怕再零碎，也要告诉我。”

索菲亚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好的，老板，我会留意的。”

陆少华看着他们，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害怕是正常的，但害怕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做的，是把这份害怕变成警惕，变成准备。从今天起，‘龙宫’不再仅仅是一家餐馆，它是我们的堡垒，也是我们的耳目。”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整个餐馆大堂，仿佛在审视一件需要精心打磨的武器：“我们要让赫克托看到，留下我们，比除掉我们更有价值。但同时，我们也要准备好，当他认为我们需要被‘修剪’或者测试时，我们有能力让他付出他不想付出的代价。”

这番话说得冷静而残酷，索菲亚和迭戈都感到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但他们也从陆少华平稳的语气和坚定的眼神中，汲取到一种奇异的力量。老板没有慌乱，他像一块磐石，在风暴来临前，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可以依仗的空间。

接下来的几天，“龙宫”表面上的运营一切照旧。锅铲与铁锅的碰撞声，食物的香气，食客的谈笑，似乎都还是原来的样子。但细微的变化正在悄然发生。

陆少华在送餐时，观察得更加仔细。他不仅记路线、记守卫，开始留意沿途是否多了陌生的车辆或摊位，记下某些特定窗口的窗帘开合规律。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不断录入、分析着蒂华纳街头的每一个细节。

餐馆里，索菲亚变得更加敏感。她微笑着服务每一位客人，但眼角的余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角落。她开始能分辨出哪些是真正的食客，哪些是心怀鬼胎的窥探者。迭戈则把餐馆内外检查得如同军事禁区，甚至学着陆少华的样子，在后院一些不起眼的角落撒上极细的沙土。

陆少华也没有闲着。夜深人静时，他不再只是凝视太平洋发呆，而是开始动手。他用结实的木材进一步加固了餐馆的后门和内门，在几个关键窗户的内侧安装了不易察觉的简易插销警报装置——一根细线连接着摞起的空罐头瓶。他甚至开始利用送餐采购的便利，零敲碎打地购买一些额外的罐头食品、瓶装水和基础的医疗用品，悄悄存放在地下室一个隐蔽的角落。

这些准备活动琐碎而耗神，但陆少华乐此不疲。这让他找回了一种久违的感觉——一种对环境的掌控感，一种在绝境中为自己和身边人开拓生机的熟悉节奏。这让他想起在更久远的过去，在那些冰天雪地或酷热雨林中，为了生存而做的那些无比细致的准备。

然而，危险的信号还是如期而至。

那是一个普通的傍晚，餐馆里坐满了七八成客人。一个穿着花衬衫、戴着金链子的壮硕男子带着两个跟班走了进来。男子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从眉骨一直划到嘴角，他大大咧咧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肆无忌惮地在索菲亚身上扫来扫去。

索菲亚强忍着不适，上前递上菜单。

刀疤脸看都没看菜单，直接用粗壮的手指敲着桌子：“嘿，美人儿，把你们老板叫出来。”

索菲亚心里一紧，保持微笑：“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吗？老板在厨房忙。”

“忙？”刀疤脸嗤笑一声，声音洪亮，引得其他食客纷纷侧目，“我‘鳄鱼’古兹曼找他，是给他面子！让他赶紧滚出来！”

“鳄鱼”古兹曼！索菲亚脸色微变，这是蒂华纳另一个势力不小的黑帮头目，以残忍和贪婪着称，据说和赫克托集团一直不太对付。

厨房里的陆少华早已听到了外面的动静。他放下菜刀，用围裙擦了擦手，对一脸紧张的迭戈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色，然后平静地走了出去。

“我是这里的老板，陆少华。”陆少华走到桌前，语气平淡，目光平静地迎向“鳄鱼”那充满挑衅和贪婪的视线。

“鳄鱼”上下打量着陆少华，咧嘴笑了，露出被尼古丁熏黄的牙齿：“哦？你就是那个中国厨子？听说你做的菜不错，而且…很受赫克托那老家伙的‘关照’？”

他特意加重了“关照”两个字，意味不言自明。

陆少华神色不变：“开门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古兹曼先生想尝尝什么？”

“鳄鱼”身体前倾，一股浓烈的古龙水和汗味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菜嘛，当然要尝。不过在这之前，我想先跟你谈笔生意。我看你这店位置不错，生意也挺好。这样，以后你这店，由我‘鳄鱼’来罩着，每个月交三成的利润，保你平安无事，怎么样？”

这才是真正的试探，或者说，是掠夺的开始。赫克托的“招揽”至少还披着一层虚伪的外衣，而“鳄鱼”的勒索，则更加**和直接。他显然知道了陆少华与赫克托的关联，但依然敢上门，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单纯的利益驱动，还是得到了某种默许甚至怂恿？是海湾集团的挑唆，还是赫克托对手的试探？

餐馆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食客都停下了动作，紧张地看着这边。索菲亚和迭戈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陆少华沉默了几秒钟，他在快速权衡。直接拒绝，很可能立刻爆发冲突，对方有备而来，自己这边只有三人，后果难料。答应？那等于将“龙宫”拱手让人，而且立刻就会得罪赫克托，之前的婉拒和维持的平衡将瞬间打破。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陆少华忽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和商人的圆滑：“古兹曼先生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我们小店小本经营，利润微薄，恐怕付不起您说的那个数。而且，赫克托先生那边也时常需要送餐，这…恐怕不太方便。”

他既没有强硬拒绝，也没有软弱答应，而是抬出了赫克托，点明了这层关系，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他在观察“鳄鱼”的反应，判断其真正的意图和底气。

“鳄鱼”脸上的横肉抖动了一下，眼神变得凶狠起来：“赫克托？哼，他的日子未必好过！小子，别给脸不要脸！在蒂华纳，光靠一个厨子的手艺，可保不住你的店和你这漂亮的服务员！”

他话语中的威胁意味已经毫不掩饰，甚至直接指向了索菲亚。

陆少华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但他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温和了：“古兹曼先生说笑了。这样吧，您今天这顿，算我请客，尝尝我们店的招牌菜。至于合作的事情，关系重大，请容我考虑几天，再给您答复，如何？”

他采取了缓兵之计。先稳住对方，避免当场冲突，争取时间。

“鳄鱼”眯着眼盯着陆少华，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虚实。餐馆里安静得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过了足足半分钟，“鳄鱼”才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好！我就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我再来听你的‘答复’！希望是个聪明的答案！我们走！”

他带着两个跟班，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餐馆，临走前，还不忘用贪婪的目光狠狠剐了索菲亚一眼。

餐馆里的食客们见状，纷纷匆忙结账离开，生怕惹上麻烦。很快，热闹的“龙宫”变得冷清下来，只剩下满桌狼藉和凝重的空气。

“老板…”索菲亚声音发颤，脸色苍白。迭戈也紧握着拳头，又气又怕。

陆少华站在餐馆中央，看着窗外“鳄鱼”等人离去的方向，背影挺拔而孤直。

危险的平衡，仅仅维持了几天，就被无情地打破。刀尖上的舞蹈，已经开始了。而他知道，这仅仅是个开始。赫克托的沉默， “鳄鱼”的嚣张，都预示着更大的风暴正在蒂华纳的上空汇聚。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

“关门，提前打烊。”他平静地吩咐道，声音里听不出波澜，“我们需要谈一谈。”

危机，已兵临城下。而他的应对，将决定“龙宫”和他们所有人的命运。那把藏在灶台下的军刀，或许很快就要派上用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