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的救赎 第22章 竹林里的魅影

死寂。

仿佛连时间都被冻结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屋外的“沙沙”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浓稠，更加深沉的黑暗。风停了，虫鸣也消失了。整座后山，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声音的巨大真空罩，只剩下无边的，压抑的沉默。

这反常的寂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让人感到恐惧。

顾念握着匕首，身体微微下沉，摆出了一个标准的防御姿态。他的呼吸变得极其轻缓，几乎与周围的空气融为一体。他的耳朵，像最高精度的声纳，捕捉着屋外每一丝最细微的动静。

他知道，敌人就在外面。

一个或者……一群。

他们是顶尖的猎手，懂得如何利用环境，如何利用猎物的恐惧，来制造最佳的攻击时机。

槐稚秀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手心因为紧张而全是冷汗。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凛冽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气。那杀气，让她感到本能的恐惧，但同时，他那如山般沉稳，纹丝不动的背影，又给了她一种前所未有的，矛盾的安全感。

她害怕他，却又……依赖他。

槐柏韵则显得比女儿镇定许多。他将女儿拉到自己身后，目光锐利地盯着门口，同时，他的手，也悄然伸进了随身的行囊里，握住了一个冰冷坚硬的物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突然——

“嗖！”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死寂！

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毒蛇吐信，从窗户纸的缝隙中，闪电般射了进来，直取顾念的咽喉！

是十字弩的箭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常人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然而，顾念不是常人。

在那破空声响起的瞬间，他的身体，已经做出了超越大脑思考的，本能的反应。

他没有躲闪。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躲开，这支淬了剧毒的箭矢，就会射向他身后，毫无防备的槐稚秀。

他猛地抬起左臂，用他那包裹着厚实战术护臂的小臂，硬生生地，迎向了那支致命的箭矢！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箭矢深深地，扎进了他左臂的护臂之中。箭头上传来的巨大冲击力，让他整个人都向后踉跄了一步。黑色的，散发着腥臭味的毒液，顺着箭杆，滴落在了地板上，发出了“滋滋”的腐蚀声。

“啊！”槐稚秀被这惊心动魄的一幕，吓得失声尖叫。

“趴下！”顾念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怒吼。

紧接着，不等屋外的人进行第二轮射击，他动了。

他不再被动防御，而是选择了最疯狂，最直接的主动出击！

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猎豹，猛地一脚踹开了客舍的木门。脆弱的门板，在他巨大的力量下，轰然碎裂。

他整个人，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冲进了屋外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李卫！”槐柏韵大惊失色，他没想到，对方竟会选择用这种近乎于自杀的方式，去反击。

但他已经来不及阻止。

顾念的身影，瞬间便被那片苍翠而阴森的竹林所吞噬。

紧接着，竹林里，传来了一连串密集的，金属碰撞的脆响，和几声短促而压抑的闷哼。

槐稚秀吓得浑身发抖，死死地抱着父亲，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她只能透过那破碎的门框，看到竹林的黑影，在月光下疯狂地摇曳，像是有无数个妖魔鬼怪，在里面进行着一场惨烈的厮杀。

她听不到顾念的声音。

她只听得到那种，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兵器交击的死亡之声。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地叫嚣着。

——他会死吗？

——他会不会，为了保护她们，死在这片黑暗的竹林里？

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发现，自己害怕的，已经不仅仅是那些未知的杀手，她更害怕……再也见不到那个冰冷的，却又用后背为她挡住了致命一箭的，身影。

槐柏韵紧紧地护着女儿，脸色凝重到了极点。他从行囊里，掏出了一把小巧的，却威力十足的手枪，死死地对准了门口。

他知道，顾念冲出去，是为了将战场引开，不波及到她们。他用自己的生命，为她们父女，创造了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

这个他怀疑了许久，试探了许久的“幽灵”，此刻，正在用最原始，最惨烈的方式，践行着一个守护者的职责。

时间，再次变得无比漫长。

竹林里的打斗声，渐渐地，变得稀疏起来。

最后，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和重物倒地的闷响，一切，都重归于寂静。

死一样的寂静。

槐稚秀的心，也随着那最后一声闷响，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结束了吗？

是谁……结束了？

她不敢想，也不敢问。她只能抱着父亲，绝望地，等待着宣判。

一秒。

两秒。

十秒。

就在她几乎要因为窒息而晕厥过去的时候，一个高大的，浑身浴血的身影，从那片黑暗的竹林里，一步一步地，走了出来。

是顾念。

他回来了。

只是，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他的脸上，身上，到处都是纵横交错的伤口。左臂上，还插着那支黑色的弩箭。鲜血，将他黑色的作战服，浸染得更加深沉。他每走一步，都会在身后的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清晰的，血红的脚印。

他手中的匕首，刀刃已经卷曲，上面还滴着温热的，不属于他的血液。

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情绪。没有冰冷，没有杀意，也没有温柔。只剩下一种……燃尽了所有之后的，空洞的虚无。

他就那样，拖着一身的伤，一步步地，走回到了听雨轩的廊下。

然后，他靠着那根熟悉的廊柱，缓缓地，坐了下来。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没有倒下。

他就那样坐着，用他那仅剩的，最后一丝意志，依旧守在了门口。守在了，那对被他用生命护在身后的父女面前。

槐稚秀看着他，看着他身上的鲜血，看着他手臂上那支狰狞的弩箭，看着他那双空洞得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然后，她做出了一个，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疯狂的举动。

她挣脱了父亲的怀抱，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冲了过去！

“李卫！”

她哭喊着，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扑向了那团即将熄灭的，危险的火焰。

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就那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片冰冷的黑暗里，慢慢地死去。

她要过去。

她要到他身边去。

槐柏韵被女儿的举动惊得魂飞魄散，他想去拉住她，却已然来不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那个一向柔弱胆小，连看到血都会晕倒的女儿，此刻，却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勇气，冲向了那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血腥的场景。

他看着女儿跪倒在那个男人的身边，用她那颤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试图去碰触他手臂上那支致命的毒箭。

他看着那个原本已经眼神空洞，濒临极限的男人，在女孩靠近的瞬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里，竟然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属于人间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