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铁蹄裂地
平原的震颤并非起于微末,而是如巨雷碾过云层般骤然炸开。起初只是脚底板传来细密的麻痒,像是有无数条土蛇正顺着龟裂的河床潜行,转瞬之间便化作狂涛拍岸般的轰鸣。王玄策扶着断裂的旌旗柱勉强站直时,靴底的牛皮已被地面迸裂的石片划破,他低头看向自己那截缠着麻布的断足——去年在中天竺被劫掠时留下的伤口,此刻正随着大地的震颤突突跳疼,仿佛在预警一场比当年更狰狞的劫难。
“王正使!西北方向烟尘蔽日!”亲卫的嘶吼被狂风撕碎,王玄策眯眼望去,只见地平线上涌起的黄雾中,三百个黑沉沉的巨影正破开云层投下的金光,如同从远古壁画中挣脱的巨兽。那些披甲战象的甲胄在日光下泛着青黑色的冷光,每片甲叶边缘都錾刻着盘旋的眼镜蛇纹,蛇眼处镶嵌的红宝石随着步伐闪烁,远远望去像是一片移动的血池。
“整队!”蒋师仁的吼声带着陌刀劈砍空气的锐响,八千余骑人马从吐蕃与泥婆罗借来的战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这些混杂着高原血统的良驹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阵仗,有的前蹄腾空直立,有的不住地甩着尾巴打响鼻,唯有蒋师仁跨下那匹通体乌黑的河曲马依旧昂首嘶鸣,马鬃间还缠着去年在逻些城誓师时系的红绸。
王玄策摸了摸腰间的鎏金铜符,那是唐太宗亲授的“天竺招抚正使”信物,此刻铜符表面的云纹已被汗水浸得发亮。他想起三个月前在吐蕃逻些城,松赞干布将这几千铁骑交到自己手中时,赞普腰间的长庆会盟碑拓片还带着新墨的香气;更想起泥婆罗王那罗顺带着三十名象兵来助战时,老国王特意从国库中取出的孔雀翎箭,箭杆上用朱砂写着“共讨不义”四个汉字。
震颤愈发狂暴,象蹄踏处的砂石竟如喷泉般冲天而起,在半空划出弧线又重重砸落。王玄策忽然发现,那些战象每踏下一步,地面便会浮现出扭曲的梵文咒痕,初时只是浅浅一道,待第三头象踏过同一片土地,咒痕已深达三尺,黑黢黢的裂口仿佛大地被生生剜去的皮肉。他认得其中几个字符,与当年中天竺寺庙壁画上的“镇魔咒”一模一样,只是此刻咒痕边缘正渗出暗红的汁液,像是新鲜的血液。
“王正使当心!”蒋师仁的陌刀突然带着破空声劈出,王玄策这才注意到最近那头白象已人立尔起。这头巨兽比同类高出近丈,象牙上缠绕的青铜锁链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光泽,锁链的每一节都刻着细密的沟槽——那是箭矢尾部的羽毛留下的痕迹。王玄策瞳孔骤缩,他看清了锁链衔接处露出的箭簇残片,那是唐军制式的三棱破甲箭,箭杆上“贞观十七年造”的铭文虽已模糊,却依旧刺得人眼睛生疼。
“这些锁链是用我军将士的箭矢熔铸的!”蒋师仁的声音带着咬牙的脆响,陌刀带着万钧之势劈向垂落的象鼻。刀锋与象鼻接触的瞬间没有预想中的血肉模糊,反而迸出一串火星,陌刀竟被弹得向上翻起,蒋师仁虎口顿时裂开,鲜血顺着刀柄滴落在马背上。他这才看清白象颈部的甲胄内层,竟用金线绣着密密麻麻的《金刚经》梵文,此刻那些金色的字迹正渗出黑血,将经文染成诡异的紫黑色。
“是人皮!”一名曾在天竺为僧的吐蕃老兵突然嘶吼,“他们把经文绣在了活剥的人皮上,用黑狗血浸染过!”
王玄策突然想起去年被俘时,曾在中天竺王宫中见过类似的人皮经卷。当时天竺王那伏帝阿罗那顺得意地向他炫耀,说这是用不肯皈依的异教信徒皮肤制作的“无上法器”。他下意识地摸向怀中,那里藏着从阿罗那顺王宫搜出的铜佛残核——这尊佛像在战乱中被炸成了三瓣,此刻残核表面的鎏金已剥落大半,露出内里青灰色的铜胎。
就在白象再次扬鼻的瞬间,王玄策将铜佛残核奋力掷出。残核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撞在象额中央,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沉闷的碎裂声。白象发出痛苦的嘶鸣,额头上裂开的伤口中涌出的不是鲜血,而是金灿灿的液体,那些紫黑色的梵文在金色液体的冲刷下迅速褪色,露出底层用朱砂写的小字:“玄奘译,贞观十二年”。
“是玄奘法师翻译的经文!”王玄策心头巨震,他想起《大唐西域记》中记载的,玄奘法师在贞观十二年于那烂陀寺主持译场的往事。原来这些被亵渎的经文之下,竟藏着真正的玄奘译本,那些黑血不过是后来被覆盖的污秽。
远处的天竺战鼓声突然变得密集,王玄策猛地转头望向声音来处。那些鼓点不急不缓,每一声都像是敲在心脏上,节奏诡异得令人心慌。他忽然想起第一卷中,在吐蕃边境遇到的苯教巫师,那些人手持的骨铃摇出的节奏,竟与此刻的鼓声分毫不差!
“是苯教的蛊鼓!”王玄策的断足突然传来剧痛,“他们把苯教的邪术和天竺的咒语结合了!”
蒋师仁已重新握紧陌刀,八千铁骑的阵列虽有动摇,却依旧保持着冲锋的姿态。吐蕃骑兵的狼嚎与泥婆罗象兵的号角交织在一起,与远处的鼓声形成诡异的对峙。王玄策看着白象额头上渐渐清晰的玄奘手迹,突然将腰间的铜符高高举起:“将士们!看看那经文!是玄奘法师的手泽!这是佛祖在指引我们,诛灭这些亵渎神圣的妖孽!”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